2. 珩玉
崔璟的眸光,像冬日里的一捧新雪。
秦挽意的表情有些错愕,透过薄薄的轻纱,眼前人远似天边客。
任何旖旎的细密的小心思都在崔璟的话语中化为齑粉,秦挽意有些心慌,是她多年来藏在心底的一份惧意。
她算是命若浮萍,是靠着表哥心里的情谊,才养成如今这副金枝玉叶模样。她就像攀附着崔璟而生的女萝,汲他而生、傍她而长。
“昨日宴上,你不该喝那么多酒。”崔璟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连萧六郎的面都没有见。”
萧六郎。及笄那日,是秦挽意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萧家祖籍在金陵,祖上靠军功得了封赏因此发家,与京中世家总是差了那么一截。
秦挽意心里有些不愿。
“见不见,也不要紧。”秦挽意的声音极小,已经染上了哭腔,“表哥不是替我安排好一切了吗?”
崔璟扯出一个笑来:“是表哥僭越。”
崔璟的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像从前一样用手抚上女子柔顺的发。他也有颗矛盾的心,反复纠缠着,总想着怎么做会更好。
萧家家风清明,内宅和稳,萧六郎虽非长子,但年轻有为,相貌堂堂,也颇有才情,堪配表妹。
崔璟心里是如此想,但开口又是另一番话:“如今你的身体快要好了,你知道的,我对你的好,只不过是对当年的事的愧疚。”
秦挽意听着,心里的旧潮久久不能平息。
她最初接近他、讨好他,确实是在困境之下的逼不得已,但两人之间,难道真的没有一丝越轨之心吗?
她不信。
表哥后来待她很好,除了姨母,表哥是待她在这个世界最好的人了。
可是这样的好,他从不愿开口承认,让人摸不透、心不安。秦挽意原是觉得表哥性子内敛,如今倒觉得那颗心像坚冰一样,难以消融。
秦挽意抬起头,望向崔璟神色眸光的眼睛,仿佛要溺毙在那汪水之中。
“我知道的。”秦挽意答道,她不想争辩些什么,旁人听不出的弦外之音,她总是能够一点就透。
更何况表哥今日说的这么明白。
“我本就不是崔家人。”面纱遮掩下,秦挽意的表情有些落寞。
秦挽意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有些不管不顾地说:“本来就不是正经表妹。”
他的面容不着痕迹地冷了下来。有时话说重了,秦挽意便是这般自弃的模样。
但崔璟很少向她解释些什么,话到嘴边就不知该如何说了。
“秦将军下个月就要回京了。”崔璟冷不丁,冒出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来,“此次大胜还朝,必有封赏,秦家长女未有婚配,你说你父亲会为你挑选一个怎样的人家?”
“如今多事之秋……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崔璟挑了几句要紧话讲。
秦挽意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撕裂。
话虽残酷,却是实话。
秦挽意像是被遗弃一样,在崔家生活了数年。
表哥也靠不住。秦挽意听了半天,最后只得出了这个论断。
崔璟见秦挽意表情似有松动,声音似是引诱:“如果你愿意,萧家六郎自会备好丰厚的聘礼去秦家提亲,我也会代表崔家为你添妆。”
“我永远是你的表哥。”他一向这样运筹帷幄,这样游刃有余。
“这样……还不满意吗?”他的唇角似有笑意,但是这笑却不达眼底。
他不去看秦挽意的眼睛,堆叠在身上的玉袍渐渐变得平整。
她心里早该有思量。
秦挽意垂头不语,默然。
她不该难过,也不该生出什么多余的想法,怪只怪她将表哥怜悯当作了喜欢,越过了两人相处的边界,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昨夜醉酒的把戏,倒显得分外拙劣。
秦挽意只觉得脸上发烫,她也只能玩这些小把戏而已。。
拉扯之间,只有秦挽意一个人在幻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马车行的很稳,并不颠簸。
一行人出城向西,马车碾过碎石。崔家乃高门,且一心向佛,每月便少不了家中子侄替家族上香祈福。崔璟作为长嫡子,本不必亲力亲为,可能是因为崔母谢氏的缘故,崔璟每月都会携表妹来此。
原本定好的时间并非今日,只是近日朝中事物繁忙,怕误了正事,便提前了几日。
本朝重佛法,云霞寺多得道高僧,可并非人人都有机会得幸祈福。佛讲众生平等,可佛前的门槛便拦住了千万徒有向佛之心的人。
行至栖霞山麓,但见朱墙碧瓦渐渐褪去,青翠山林间深藏庙宇,便是云霞寺的所在。百级石阶蜿蜒而上,香客们挎着黄布香袋拾级而行。
秦挽意撩起帘子,眼前的景象再熟悉不过,平静安详,掀不起一点波澜。。
跟着表哥读了几年书,秦挽意心里的杂念也愈发多。
秦挽意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温室里的花,金笼中的雀,一个被堵住嘴巴塞住耳朵的布偶人。
时而对着镜子,她只觉得镜中之人内里空泛,空有一副皮囊在而已。
不待多想,车马娴熟,直驶入寺内。
***
“小将军,小姐今日和崔大人在云霞寺上香祈福,恐不便相见。”
未尽的暑气在一阵阵秋风中渐渐散去,风儿蹁跹卷动着些许已枯黄的树叶,也温柔地抚摸着小将军额前的几缕碎发。
小将军身姿颀长,肩背宽阔,墨色的腰带束起,勒出利落劲瘦的腰身,周身衣袍平整华贵,带着几分贵公子的雍容气度。
袍袖随他抬手捧着锦盒而翻飞,隐约可见他手臂绷紧的线条,蓄着张力。
崔府的偏门开在少人的南角,平常出入的多是洒扫的奴役和采买的佣人,给人琐碎庸常之感,如今萧珩玉登门,倒是显得原本宽阔的巷子有几分逼仄。
这扇门离秦挽意的院落只隔了一条细长的垂花小道,秦挽意借住在崔府南角的沁怡阁,常从此门出入。
萧珩玉今日来此,是为了归还手中着耳珰。
“小将军,小姐今日和崔大人在云霞寺上香祈福,恐不便相见。”
婢女名唤云喜,自小便被指去了秦三小姐处,和云枝一样,只是年岁小些,不经事,与秦挽意也不如云枝更亲近,她向萧珩玉行礼答道。
崔家的侍女按品着衣,云枝云喜是崔家的家生奴才,她们的父母是侍奉老夫人那一辈的,在府中有些分量。
萧珩玉手中握着的锦盒在听见这一消息时微微攥紧,又很快松开。
只一瞬失神,萧珩玉不自主追问:“她,当真不在吗?”
言语中带着几分少年的羞赧和几分热切。
萧珩玉自觉将眸中的情绪隐藏地极好,是以眼神明暗交叠间,未曾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可只这一句追问,便道出了他的急切。
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来见她。
昨日远远瞧上了一眼,与儿时稚气的模样不同了。
窈窕淑女,亭亭玉立。
崔家每旬都有去寺庙进香的惯例,萧珩玉暗自打探到了日子,特意避开,没想到还是没能见到人。
她,在躲他吗?
心中的疑惑浮现,便再难以消解。
“奴婢哪里来的胆子敢诓小将军?”云枝笑答,语气恭敬。“今晨套了车,少说也要半月才能回呢。”
萧珩玉回神,自觉失礼。
萧珩玉最后只露出一个略有遗憾的笑来,将锦盒递向云喜,道“那我不便在此等候,只是昨日在萧府宴会上,我无意捡到了三小姐的耳珰,这是女子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