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艾烟
日薄西山,沙粒突然簌簌震动。杜琮抬眼望去,正看见三匹快马冲开暮色。最前方的骑兵滚鞍下马时,怀里跌出个鼓胀的羊皮水囊,在沙地上弹跳着发出清亮水声。
“将军!来了,水来了!”
是柳泰。杜琮猛地攥住箭杆,粗糙木刺扎进掌心。
远处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战马嘶鸣,柳泰身后,补给队伍终于到了。
杜琮听从老兵的经验,先传令下去,渴了这么久,不能喝多,骤然多饮容易死人。
三军唇焦舌敝,久旱逢甘霖,此时喝罢,军心一整,杜琮的忐忑也和着水咽进了肚子里。他转头问起柳泰这一路的情况来。
有道是强人强运、命无绝路,柳泰本以为三人别后生死难料,谁知,刚奔出去几里路,就与辎重撞个正着。喜从天降,他赶紧与补给队加快速度,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达。
三言两语向杜琮汇报了这一路的经历,随后,柳泰掏出带回来的腹带,一边指着沙盘,道:“属下正是在此据点发现这带子,心里觉得不妙....”
杜琮摆手拦住了他的话,“不必说了。我明白。”
他接过带子,打量了一番,确实是驼队特用的腹带没错。带上血迹已干,仍略有腥臭。
再仔细一看,黑红斑块晕开,有大有小,颜色不尽相同。他放在鼻下嗅了嗅,忽然扬声唤道:“柳平!”
柳平应声过来,杜琮将这带子递给他:“感觉不像人血。你闻闻看。”
柳平闻了闻,又伸出舌尖舔了舔,说道:“确实不是人血,是动物血,还不止一种。”
“罢了,五日后,若这队人马还无消息,便登记造册,按阵亡处置吧。”
“是,”柳平应了,又说,“将军,这么一来,此次补给,就是最后的了。”
“嗯。”杜琮并不意外。补给运送途中本就会耗费一部分,这之后,才是真正的窘境。
思至此,杜琮咬咬牙,闷声道,“左前锋,你带一队人急行,去另一处水眼,及时传递消息回来。右前锋,去低处,挖西侧断崖底下的岩缝——不是找水,看看有没有新土回填的痕迹。”
***
武昭依然隐于军中,自从他们遇到了副将,又加紧行进,李大娘就有些受不住了,这几日本就辛苦,最后这一段的急行对女子而言实在不易。
会合后,他们有机会稍作休息,李大娘靠在水车旁假寐,武昭给她顺了一会气,忽然看到李义急吼吼地跑来,疑问道:“李叔,怎么了?出事了吗?”
“唉,谁想到前线水备如此不继,上面下令,每日用水缩减。”
“怎会如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开拔前水给没有先行吗?”
“自然是先行了,不过好像是因为前两日突遇敌袭,消耗不少。”
武昭暗忖,就算敌袭迎战,若有水源供应,也不至于此啊,难道自己推算错了?
正想着,李义又道:“不说了,刚才前锋将军要火头营的家伙什,好像是要挖什么,他们自己的东西不够用,我这就先走了。”
“等等。”武昭灵光一闪,“挖什么?”
“不知,上面说得含糊,哪能让我等知道的那么清楚。”
武昭听了,伸手进褡裢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李义,嘱咐道:“李叔,倘若是在寻水源,此物或许用得上,你带着吧。”
“什么意思?”看到这东西,李义不解:“你带着艾灸做什么?”
“李叔有所不知,艾草乃纯阳祛湿之草,地脉中藏生气,水脉则为生气之聚,若地下存有水源,水相属阴,性沉滞,艾烟靠近时,形态会凝而不扬、聚而不散,向水汽倾斜飘动、沉降。”
李义眼睛一亮:“你是说,上面是要挖寻地下水源?”
“是,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以防万一,李叔先带着吧。”
“姑娘真是博闻多识,这寻水的法子竟也知道。”
“也是古书上的法子,古语云,‘烟遇水脉而趋,如磁引铁’,爹爹顺嘴提起过罢了。”
“不愧是恩人,好,我先带着,若真是要寻水,能派上用场,可是救命的事。”
李义带着艾灸去了,武昭说了这几句话,喉咙愈发干得发紧。水源紧缺,普通兵士喝的水浑浊不堪,她实在喝不下去,渴得狠了再浅抿几口。
与其在这里被渴死,还不如战死在敌人刀下来得痛快。她想。
将士们也是这么想的。干渴的滋味,一旦试过,这辈子都心有余悸。
武昭看到一个还是半大孩子的新兵,在小心地舔水车轮子上的一滴水珠,她见状,实在于心不忍,自己的水剩的多,她走过去,分了一些给他。
“不用谢了,你叫什么名字?”武昭拦住对方笨拙的道谢和作揖,低声问道。
“俺姓陈,没得名字,出生时,俺娘说俺四斤六两,于是就叫俺四六。”
“四六,倒是个有福的名字。”
“为啥?”
“四,是天、地、父、母;六,是礼、乐、射、御、书、术。你这名字虽是随口取的,倒是个有深意的。”
“嘿嘿,”四六摸了摸脑袋,“俺不识字。你说的俺听不太懂。”
“你多大了?”
“十三了。”
和李大娘家里的虎子差不多大。武昭喟然叹道:“你跟我弟弟差不多大,你若不嫌弃,我便拿你当弟弟看。以后没水了,就来喝我的。”
“那李大娘呢?”
武昭奇道:“你还认识李大娘?”
“认识呀,咱们营里谁不认识?只不过我没见过几次,但我知道你是李大娘的干儿子。”
“李大娘的水暂且够用,我们是大人,我们忍得住。”
“多谢你。”
“我刚才说的弟弟,就是李大娘的亲儿子。等仗打完了,你若能见到他,一定能玩到一起去。”
“好!”
陪着李大娘歇了一会,又跟陈四六断断续续聊了些他们家的琐事,天色渐晚,身旁四六的头开始一点一点的,武昭也迷蒙了眼,困意涌上。
“谁是魏二?!”
一声厉喝,把武昭生生吓醒。
循声望去,两位高大的青年将官举着火把,正在四处张望,身后,赫然是被两个士兵擒住的李义。
武昭蹭地站起,李大娘也跟着站了起来,她狠狠攥着武昭的袖子,耳语道:“去不得。”
武昭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