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差别(下)
“好孩子,那时候境遇艰难,您不要怪您母亲,要怪就怪我这个年长的帮凶吧!”
老乳母生怕鸣音难过,拼命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想让孩子怨恨她的生身母亲、那位她当作亲生孩子看大的宣耀殿女御。
与老乳母依偎的鸣音没有哭泣或慌张,她早已过了那个被吓到浑身冷汗不能起身的阶段了。如今的她心中早就有了预料,只不过是等待老乳母宣判这达摩克利斯之剑真正落下的时刻罢了。
现在,悬挂的头顶的宝剑和疑惑一起落地的时候,鸣音反而有些茫然。
“您说……”
她仍属于孩童的黑亮眼睛没有丝毫聚焦,只是虚虚地望着母亲留下的房间上面陈旧的横梁。
明明室内没有强烈的光亮,可她宛如被讨厌的刺目烈阳烧灼一样,眼前泛起了蒸腾的白雾,遮住了本来清晰的帷帐绸缎,遮住了上面积了灰尘的刺绣的鸾鸟松枝。
“您说,母亲为了我苦苦筹谋,为的是让我不受女子身份的拘束,成为自由的男子。可是女子与男子,又究竟有什么差别呢?”
“我的性格,比弟弟们都温柔稳重;我的讲经,是现在跟随博士学习的皇子宗室里面最流利的一个;我才七岁,就已经能射出精准的弓箭了;我认识的汉字,比他们都快都多;我吹的横笛已经能和有经验数十年的乐师合奏旋律;我已经和说我长够了身高的御马寮的官员见过面,选出喜欢的小马即将学骑马了……”
“人人都说这些是男子该做的事情。我曾经也以自己为傲,觉得我是最优秀的男孩并日夜勤加练习。在父皇和女御面前的比赛认输也是因为我不能抢皇太子和源氏兄长的风头,不能惹他们的父母生气,因而故意表现欠佳。但在我内心,从来都没有真正低过头、弯过腰。”
不知不觉间,茫然落下的泪水在眼前蒸腾出新的白雾,这白雾挡住了帷帐上似乎展翅欲飞的鸾鸟。
“可是现在,我却猛然意识到我不是可以学经义、汉书和横笛的男孩,不是能骑马射箭的男孩。我之前学习的,本来不是我应该被允许接触的东西——这是一场天大的玩笑!”
“我之前所有隐藏着的自傲瞬间荒谬得可笑!”
鸣音的泪珠终于冲破了她苦心维持的白雾屏障,直直地顺着稚嫩的脸庞掉落在今日深色的皇子衣束上,溅起一朵转瞬消逝的小小花朵。
“泪珠恰似露珠落在衣袖上,这个时候,我倒是真正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山樱若是多情种,今岁应开墨色花’,原来落在悲伤的黑衣上的泪水,才是真正墨樱啊。”(注)
看着没有大吵大闹、反而是转移了视线,这时候还能对她笑出来的鸣音,最先绷不住的反而是老乳母。
“我的皇子啊——我的小小姐啊——您大声哭出来吧,您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发泄出来吧!看着您这样,老身反而更加难过!”
这个时候已经年近五十,不算年轻的老乳母搂着她看着出生的小孩子,在早就挥退了侍从的房间哭得声嘶力竭。哭她早逝的小姐,哭她生不逢时的小小姐;哭她自己没有活到能说话年纪的女儿。
为什么啊,她生下的孩子养不大;她照料大的孩子们,又都不能轻松快乐呢?
还有那个“女君为帝”的预言,她又是不是应该继续掩藏呢?
鸣音小小的手环抱住老乳母散发着祖母馨香的脖颈,在她的耳边呢喃:
“我怎么会怪您和母亲呢?我应该感谢你们,让我看见了本不属于我的被层层封锁的蓝天。”
鸣音此时无限感激,感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