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反抗
爱丽丝的一切行动仅凭本能与直觉,两道幽蓝的目光与其说是无知天真,勿宁说是冷漠超然。
于长久的岁月里,他穿梭在人与人之间,自然见过情侣和夫妻,目睹过接吻和拥抱,从人类的口中听过所谓爱情,可却不好奇也从未尝试过去理解。
好像被世人传颂赞扬的“爱情”于爱丽丝看来,和人类“会吃饭会睡觉”一样普通且寻常。
然而爱丽丝并不是无懈可击的,混入陶土的一捧骨灰,如同滴落在白纸上的一滴墨水,哪怕对伊万几乎一无所知,爱丽丝却拥有了属于伊万的恐惧与胆怯。
这些负面情绪是爱丽丝小小的缺陷,往往会因某个场景的触动全面爆发,尤其是伊万饱受折磨后病重死去的地方:
圣格奥尔基综合医院地下一层。
冰冷的手术台,锈迹斑斑的器械,以及发出腥臭的排水槽。
那些埋藏在深处的模糊而血腥的梦境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连同其感官也变得历历在目,炙烤皮肤的灼热,刀锋划过皮肤的痛感。
爱丽丝忍不住发抖,偏偏还如同互相舔舐伤口的小兽般,有些神经质地抚摸严湛的头发。
他表现得太奇怪,严湛不禁问道:“你在害怕?”
“…”
见爱丽丝不想说话,严湛再次催促:“快帮我把绳子解开,待会儿那些人回来就完了!”
“没用的,我们逃不掉的。”发颤而固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严湛气得要撅过去,深呼吸几下,想出个围魏救赵的办法:“可是我手好疼啊,先解开让我缓缓行不行?”
爱丽丝果然听话地伸手去解绳子。
一获得自由,严湛便要翻身下台,却被一双手环抱住腰,整个人跌入玫瑰香的怀中。
他的怀抱并不柔软,带着少年特有的柔韧坚实,落在她耳边的声音却冷如寒霜:“不要跑,没用的…”
“爱丽丝,你要气死我?你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不是!”他激烈的否认,“是真的跑不掉,你别怕,我会和你一起,我们牵着手…”
“神经啊!谁要和你牵着手!!”严湛要疯了,情绪一激动,胃肠的绞痛愈发强烈。
“严湛…”
他低声唤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想不明白自己鼓起勇气来陪她,为什么反而惹她生气。
人果然喜怒无常。
“放开我!”
严湛满头虚汗地挣脱少年并不坚固的束缚,赤脚踩上滑腻腻的手术室地面:
“你不是会杀人吗?把他们全杀了不就能出院了?你放心,这次我会和你一起,我会杀人,真的!”
女人的眼睛血红一片,面颊涌起两团不正常的红晕,显然是濒临崩溃的模样,爱丽丝在意的却是:
“杀沃尔克夫你也愿意?”
“谁是沃尔克夫?”
“你的新朋友啊。”爱丽丝不情不愿地提示道。
“他都要杀我了,谁跟他是朋友!”说完严湛一把掀翻手边的器械台。
染上锈迹的金属利器砸落,发出剧烈嘈杂的声响,严湛被吓得清醒几分,抬眼去看台上的少年:“你笑什么…”
爱丽丝还未来得及回答,身后的门被人推开,沃尔克夫那张清瘦的脸映入视线。
严湛心头一紧,低头去寻找最锋利的刀片,男人却忽然绽开笑颜,好像真和爱丽丝所说的那样,和严湛是好朋友似的。
对方没有泄露出一丝威胁感,反而以调侃的语气问她:“看来你的器官进化实验没有成功,要不要再给你一次机会?”
“要!当然要!”
严湛连忙点头应下,要是不用杀人就能活着走出这件手术室,自然是最好的。
直到两人被被沃尔克夫十分绅士地护送回病房,严湛依旧心有余悸,脚底像踩着棉花,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从鬼门关走了回来。
爱丽丝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次再见面,我就要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实验项目了。”
离开前沃尔克夫说了句自认为俏皮的玩笑话,严湛觉得不好笑。
她神情恍惚地跌落到病床上,一手抵住胃部,一手捂住脸蜷缩起来。
几分钟后,严湛开始低声地抽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甚至没发现病房里多了两人,爱丽丝则毫无例外地站在她床边。
他从没这么专注的观察一个人类,他观察到严湛几乎一整夜没睡,身体里的水分因为腹泻呕吐,或是眼泪消耗殆尽。
他还观察到严湛似乎彻底陷入绝望之中,不停地喊着想回家,想妈妈…
她开始胡言乱语,说她想要吃着西瓜看电视,想要晚饭后和表姐散步,想要跟妈妈一起去逛超市。
死到临头,怀念的居然都是这样一些小事。
他观察她苍白发绀的嘴唇,皱成一团的五官,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眼泪簌簌涌出,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爱丽丝眉头紧拧,终于走下观察者的高台,鼓起勇气去触碰女人颊边的泪水。
指尖传来冰冷的湿意,使少年体会到茫然中隐匿的刺痛,这痛感从胸口蔓延到四肢,比上一次感受到更多的酸涩。
晨曦划破漫漫长夜时,严湛的脸色已经和尸体无异,好在鼻下依旧呼出微弱的气息。
爱丽丝将她从背后搂在怀里,手指轻轻按在女人失去弹性的脸侧,嘴里重复着一句话,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好起来吧严湛,你不是知道该怎么好起来吗?”
严湛听见了,却无力回应。
她半睁着眼皮,感觉生命不断流失,死神渐渐靠近。
窗外传来鸟鸣声,爱丽丝哭了起来。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学会了哭,只看见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了严湛的脸上。
严湛却能感觉到那些泪珠冰凉剔透,可当人想要仔细去理会那点湿意时,它们却如同幻觉般消失不见。
她努力去看,少年的确泪眼朦胧,豆大的泪滴砸落她的眉心、唇角…不是幻觉。
也真是奇怪了,他哭什么?
他不是最应该知道,每人有三条命吗?
可是死过一次后再回来的那个她,还是现在的她吗?
“严湛,求你了,不要死…”一道声音将严湛飘渺不定的思绪拉回地面。
爱丽丝将发红的鼻尖埋在女人的颈肩,闷声闷气地说着:
“我会帮你杀人的,我会帮你离开这里。”
严湛睫羽微动,眼前浮现出不久前爱丽丝湿漉漉地靠在她肩膀上那一幕,明明都要吓晕过去了,居然还想着陪她。
严湛不否认自己被打动了一瞬。
哪怕知道身为瓷娃娃的爱丽丝根本不畏死亡,但他至少为自己战胜了恐惧?
“这可是…你说的…先扶…我…起…来…”她用嘶哑的嗓音说道。
爱丽丝赶忙照办,然后他便看见严湛坐直了身子,深呼一口气,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扇了她自己一耳光。
第一巴掌落下时,脸侧开始发麻,严湛看见视线中有几滴眼泪飞速下坠:
【矫情个什么劲儿?哭有什么用?】
又是一巴掌,头也开始嗡嗡作响:
【还想不想回家了,好不容易从那个手术室走出来,就这么挥霍?】
携卷着不甘和痛苦的一巴掌再次落下:
【严湛!你这个胆小鬼!懦夫!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她像个对自己过分严厉的长辈,自悲自怜的念头一但冒出头,便举起手掌毫不留情地拍下去,直到青黄发白的两颊被打出两片红印,严湛如小溪般潺潺的眼泪才终于止住。
她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