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密林正如花针绣姬所说,原本盘根错节的柏树已经收敛了群魔乱舞的枝桠,乖顺地立于两旁,让出了可供一人穿行的林间小径。
曲径通幽处,苍荫中弥漫的灰白色瘴气慢慢散去,月光漏下林梢,越发得清明。
陶玄机和无名沿着小径走了一刻钟,忽见一座低矮小山丘,绕行上去,沿途尽皆血迹,蜿蜒曲折。两人爬到半山腰,血迹就断了,分头寻找一阵,竟寻到了一口黑漆漆的山洞。
洞外撂着一些残缺的飞禽走兽的尸体,像是被人生吞活剥,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血淋淋的牙印,不似什么猛兽,更像是人的牙口。
无名和陶玄机对视了一眼——是阿延!
两人飞身闯进洞中,洞穴深处窸窸窣窣的呜咽声愈发响亮清晰,无名与阿延并肩作战数载,已很是熟悉,向陶玄机点了点头:“是阿延。”
直至掠进洞底,两人终于见到了阿延,他所化成的鬼身已皮开肉绽、血迹斑斑,却仍旧低声嘶吼着,盘桓处正摆放着那具被数剑穿心的尸身。他疯狂地向着那尸身撞击,以至于魂魄都开始虚化了。
陶玄机很清楚——再来这么几下,阿延不消片刻就要魂飞魄散了!
无名闪身抢上,夺过地下的尸身,横剑挡在阿延面前,沉声喝道:“阿延,清醒一下!”
已化为恶鬼的阿延听到无名的声音,迟疑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便向着无名伸出了血染的利爪,嘶吼着狠狠刺去。“铿锵——”,无名反手格挡,两人一爪一剑激得火光四溅,凛气外露,将洞穴震得不住颤抖!
这时,陶玄机褡裢里的锁麟囊猝不及防飞出,隐隐散出黑气,竟是凭借着本能冲向无名和阿延刀剑相交处,左挡右挑,破开了两人的针锋相对。而后轻柔地扶住被荡开的阿延,牢牢地护在了他身前。
阿延看着这只黑漆漆的口袋,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似乎发觉对方没有恶意,遂放下戒备,继续向无名攻去。
无名原本对付失智的阿延并不为难,可是现在,左边是锁麟囊中的阿延母亲,右边是横冲直撞的阿延,他不愿伤害两者魂身,处处掣肘,也是应付得渐渐吃力。
陶玄机却不知何时,藏匿在三人之后,默不作声地划破指尖,手握执心飞快在地下画出了两道外圆内方,阴阳相依的猩红法阵。
“小鬼头,将他们引来这里!”陶玄机直身撤步,飞快掠出,也加入打斗,为无名助阵。两人无需言语,默契地左右夹击,并不出手,只左挡右抵,很快把一鬼一口袋困在了方寸间,不断向那法阵移动而去。
只见一鬼一袋甫一落进法阵,红光便乍起迸射,瞬间映亮了整片洞穴,连石壁也变成血红色。阿延和母亲以为自己是落进了什么致命陷阱,啸声愈发尖锐凄厉,左突右奔,发了疯一样挣扎,但是很快发现,自己并无什么事情,只是——动不了了,越挣扎,身体就被束缚地越紧!
陶玄机终于落在地面,长吁了一口气。
这是八风阵,疯神棍教她的,取自“八风不动”之意。不论人神鬼,只要本心为“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八字所动,这个八风阵便可将人困在其中,欲望越强,则被困得越紧。实在是坑得很,任谁被这阵困住,都得急得龇牙咧嘴想出来,可越是如此,必定越是适得其反!
陶玄机再次在心底默默感谢疯神棍的歪门邪道,她正准备抬手拭掉额角的汗珠,下一瞬却被人将手轻轻捉住。
她抬眸去看,无名已踱至她身前,俯首含住了还在流血的指尖,那种湿热柔软的触觉瞬间将陶玄机包裹。
陶玄机难免怔愣一瞬,连忙抽手,指尖的血迹擦过无名的唇瓣,染了血,原本凉薄浅淡的唇此刻像红梅映雪,一遇春风,化作柔荑。
无名却完全不觉有什么不妥,舌尖划过唇缝,开口问道:“疼吗?”
陶玄机的呼吸暗暗凝滞一瞬,错开目光,寻了个新的话头:“得想办法让阿延冷静下来,恢复神智。”
无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八风阵中的阿延还在咆哮冲撞。
无名握剑,虚抱双臂,慢条斯理地踱上去,直到脚尖抵上阵沿,才驻足。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接着缓声道:“晨起练兵,不得喧哗,不得乱动,站有军姿,行有兵威,违令者罚今日食。”
话音还在洞穴里盘桓,阿延竟已在阵中安静下来,不挣不叫,端端正正,站立如松。
见状,无名满意地点了点头,回眸朝瞠目结舌、木立当场的陶玄机看来,唇畔噙着轻浅的笑意,眼神藏着些顽皮的胜券在握。
陶玄机咧着嘴,挤出两个小巧的酒窝,耸了下肩,僵硬地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心道:天爷,真是不知道无名这小鬼头给士兵们下了什么降头,把人训成这样,变成鬼了都还乖乖听军令!忽而又想起军中士兵们个个对无名又敬又惧的模样,只觉有些好笑。
陶玄机摇了摇头,笑吟吟的目光落在无名脸上,又看见了那抹染血的唇,神色一僵,蜻蜓点水般迅速错开,看向了阿延。
“阿延?”陶玄机试探着唤了一声。
阿延的魂魄竟真的有了反应,朝她看来,目光渐渐恢复了清明,半晌道:“……姑娘?”
“是我。”陶玄机点头应道。
阿延道:“我得回去,回我的身体里!我要和我娘一起往生忘川!”提到这个话题,阿延再次显得偏执疯癫起来,不断重复着:“我要回到自己的身体,现在就回去!回去,我要回去……”
陶玄机蹙眉道:“阿延,冷静,你再这样撞下去,很快就会魂飞魄散的!”
显然因为阿延情绪不稳定,那八风阵对他的束缚更紧了一些,他语气里流露出痛苦:“那你说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阿娘就要永堕为恶煞了,我待如何!?”
陶玄机看着面露阴鸷的阿延,沉默了许久,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眼睛在阵光下激得雪亮,道:“你做我的活偃士,我助你重回肉身!”
阿延怔住:“……活偃士,那是什么?”
“千年禁术,可将死尸变作活偃,恢复行动能力。”陶玄机沉声道,“可由你来操纵,为你阿母超度。”
上次酒大仙的话告诉了陶玄机超度恶煞的唯一方法,其实在酒大仙提醒之前,陶玄机就已想过利用机关术将阿延的尸身改造成人偶,而后操纵着人偶阿延来跟母亲告别。这样,就可以让阿延的母亲以为自己的儿子还好好活着,了却执念,轮回往生。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陶玄机不能如此作,因为现在的陶六公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完成这样的机关改造。
“这不是……”显然,阿延也听说过千年前那个丧心病狂机关术士陶六公的恐怖传说,更知晓这位执心祖师曾用死尸作了战无不胜、杀人无算的偃兵。他顿了下,茫然道,“你究竟……是何人?”
陶玄机避而不答,只道:“你若信我,便将魂魄和尸身交给我。”她看向阿延,目光灼灼,犹如两盏明烛,却在轻轻摇曳,只有陶玄机她自己方知说出这么一句话,究竟有多么沉重,又将引出多少噩梦。
她战栗着,却倏忽被人握住了手,指尖与指尖相抵,不轻不重,带着不算灼人但很坚定的温度。身后人开口,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不要做你不愿做的事情。”
陶玄机转身,对上无名的眼眸:“我愿做。这是我愿做的事情,只是虽甘愿但艰难,可我必须要做。”她反握了握无名的手,叫他不要担心。
“姑娘,我信你。”阿延道。
“好,那便随我走吧。”陶玄机说着,打开了锁麟囊,将阿延的魂魄和肉身装进去,走出洞穴。
如此一遭,回去已是戌时,入了夜。月如银钩,祥云卷舒,今夜竟是难得无风。
两人坐在马上,陶玄机脊背难免有些僵硬,她现在不确定自己的身份在无名那儿暴露了几分,她忐忑着,默默希望对方不要问,因为她并不知如何解释。无论之前是如何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胡乱瞎掰,至少现在,陶玄机不愿再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