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阴阳相隔国母丧
闻言,江覃神色一凛,立刻躬身拱手:“陛下说笑了。”
“晏姑娘是活生生的人,非器物玩物,岂可随意赏赐。更何况,姻缘之事,需得两情相悦才好。”
江覃答的周正,面上也宠辱不惊,没得挑剔之处。祝隶稷哼笑一声,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你倒是懂得尊重。”他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雪中的那抹红色已开始堆砌雪人,依旧是自在鲜活。
“真的不喜欢?”祝隶稷锲而不舍。
江覃叹了口气:“不过是觉得这宫里冷清,遇到点暖和的,总想抓着罢了。”
祝隶稷垂眸,不再接话,亭内一时只剩炉火噼啪声。
知微玩到鼻尖通红才回去,乍进门,平海早已候着,递上一碗滚烫的姜汤,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扛着一筐金丝炭。
“晏姑娘,”平海把姜汤递过来,“天寒,陛下叫我喝碗姜汤,给你暖身子。
“还有这炭,”平海别开身,“这是上好的金丝炭,烧着不呛人,也是陛下叫我送来的。”
知微接过姜汤,慢慢啜饮着。甜辣的汤汁下肚,冷透的四肢百骸渐渐回暖。
手还有些僵,她坐在暖炉旁取暖烘烤,窗外雪落无声,屋内暖意融融,疲意袭来,她靠着引枕,眼皮渐渐沉重。
朦胧中,她不知做了什么梦,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窗外,雪愈下愈急,将天地染成纯白。蓦地,在这片静谧的纯白深处,一抹诡异的、愈来愈亮的赤红,撕裂沉沉皑雪,愈燃愈烈。
。
“走水了!坤宁宫走水了——!”
凄厉的呼喊划破雪夜,知微从浅眠中惊坐起,甚至来不及披上厚衣,只胡乱套了件单衣在中衣外,趿拉着鞋便冲出门去。
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却压不住远处那冲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
坤宁宫,夜空被染成一片可怖的橘红。
知微赶到时,现场已乱作一团。宫人们匆忙着奔走,或提着水桶、或端着铜盆,一拨一拨往火场里泼水,但那火势极大,水泼上去只激起一阵白雾,转瞬便被烈焰吞噬。
祝隶稷竟已立在火场前,只穿着寝衣,外袍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那吞噬了宫殿的熊熊大火,眼睛瞪得极大,面部肌肉微微抽搐,那张总是冷峻莫测的脸上,头一次清晰地刻上了些微狰狞的急切。
“母后!母后还在里面!放开我!”知微转了眼,祝晟在一旁,他的脸煞白,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状若疯癫。
“让我进去!我要去救母后!你们这些狗奴才滚开,都滚开!”祝晟挣扎着要往火海里冲,几个内侍死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劝他大局为重。
火舌舔舐着梁柱,发出噼啪爆响,知微看着混乱的一切,耳朵不时传来阵阵轰鸣。
知微下意识朝祝隶稷走去,身旁,一个小太监慌不择路,脚下一滑,手中的水盆“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水泼了祝隶稷一身。
祝隶稷猛地回头,眼中是骇人的猩红,他暴起一脚,狠狠踹在那太监心口:“没用的东西!连盆水都端不住!”他的怒吼震了四方的宫人,连平海都为之一振。
“救火!都给朕去救火!”祝隶稷大声道,“能动用的人全都进去,救出皇后,朕重重有赏!”
帝王令下,更多的人冲向火海,但烈焰灼人,热浪逼得他们无法靠近。
梁柱倒塌的轰鸣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末日般的景象。
知微又在原地愣了许久,才捡起地上祝隶稷掉落的外袍,快步上前,为他披上。
她的声音不能自控地发颤:“陛下,龙体要紧……”
知微想说外头风大,要祝隶稷注意风寒,然而,祝隶稷转过头,目光如利刃,剐在她脸上,打断了她的话。
“你,你不是日日去看她吗?你不是最会揣摩人心吗?为何没看出她存了死意?!为何不拦住她!”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知微脸上。力道之大,让她眼前一黑,整个人踉跄着几乎栽倒。
脸颊瞬间火辣辣地肿起,知微半边脸疼痛,半边脸麻木,只觉得风裹挟着滚烫的烟灰扑进眼里,刺得生疼。
“奴婢……”知微嗫嚅。
“滚!”祝隶稷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朕不想看见你!”
平海见状,扯过知微:“姑娘,还是先行离开吧。”
知微僵在原地,目光空洞下来,少央慌忙从人群中挤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知微,半扶半拖着,知微转身离开这炼狱般的火场。
雪花混着灰烬,冰冷地扑落在知微的肩头、发间。她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冰冷的雪地上,一个踉跄,少央死死攥住她的手,才没让她摔倒。
身后,火舌熏天。
坤宁宫那巨大的匾额在烈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终于“轰隆”一声坠地,碎成两半。
知微不敢回头。
。
回到偏殿,知微的衣衫早已被雪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少央手脚麻利地备好热水,知微褪下湿衣,缓缓坐进浴桶。
温热的水包裹住身体,知微却依然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怎么浸泡都不曾暖和。她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不知过了多久,有液体顺着脸颊滑进水里,她下意识舔了舔,咸的——是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察觉程玊芝的反常?那些回忆,那些嘱托,分明是诀别之语!为什么自己只是例行公事般送去膳食和安神香,却未曾真正坐下来,听一听她那被深宫磨蚀殆尽的心声?
不,她是觉察到了的,只是她选择刻意忽略了……
因为她觉着不重要,因为她觉得程玊芝的哀愁不过是深宫常事,她压根就不把深宫之悲放在心上。
她将自己当成了局外人。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自责汹涌而上,瞬间冲垮了堤防。知微将脸深深埋入水中,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混入哗啦的水声,直到水凉透,知微才缓缓抬头,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
翌日清晨,大火终于熄灭,只余下焦黑的残骸,无声地矗立在灰白色的天空下。
程玊芝的尸身从废墟中被抬出,盖着白布。
祝晟只看了一眼,惨叫一声“母后!”便直接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