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秋猎
溪水尚凉,沈窈窈捧着被毒菇吓得发白的指尖,正欲再掬一捧水,忽又听到身后马蹄杂沓,笑声骄纵。
俩人整整齐齐回过头去,枫林口又涌出一行人,皆身着猎装。
为首青年金冠束发,眉目与崇德帝裴宸有五分相似,却多了一些浮浪。
大皇子裴烬舟。
他臂弯里挽着一张巨大的鎏金雕弓,弓背竟然嵌着一颗拇指大的东珠,在日光下一晃,逼人眼疼。
身侧,林家几位小姐公子并辔而行。
谢羽祉对这金光闪闪的一行人暗叹道:“真移动钱袋子。”
俩人蹲在水边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队人马从面前的溪水走过。
她与沈窈窈俩人在这溪边捡了一下午的蘑菇,不过收获满满。
夕阳西沉,天边的云霞像被谁打翻的胭脂,一层层晕染开来。
谢羽祉与沈窈窈并肩坐在溪石上,竹篮搁在脚边,里头躺着半篮颜色可疑的蘑菇,以及几朵被沈窈窈硬塞进来的、她坚持认为“长得可爱”的毒伞。
沈窈窈晃着腿,鞋尖上沾了泥,她却笑得见牙不见眼:“羽祉,你今日救了我一命。”
谢羽祉用树枝拨弄水面,涟漪打碎她的倒影:“是你差点先毒死我们。”
“可你认得毒菇。”
沈窈窈歪头,发丝被风吹得轻轻漂动,“我就喜欢你这点,你和我一样,都不属于那些‘规矩’。”
谢羽祉愣了愣,随即失笑。
原来在旁人眼里,她那些格格不入的笨拙,竟也能被解读成一种“特别”。
“其实我哥总说,”沈窈窈揪着一片草叶,声音低下去。
“南卿梧能诗擅画,谢雪纾能骑善射,而我只会把箭射到树上去。那些贵女说的琴棋书画我根本不懂,也插不进去话,就算插进话了,也只会给我哥丢人。”
“可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有人连靶子都找不到,却还能陪我一起捡毒蘑菇。”
她转头,眼睛亮亮的,像盛了一汪刚化开的春雪看着谢羽祉。
谢羽祉怔住的同时心头又忽然一软。
看着远方逐渐西沉的落日,她想起了现实世界里,自己也曾是人群里的“吊车尾”,写不完的作业,考不过的体测,熬夜赶稿到手指抽筋。
可在这里,她的“不及格”却被人当成了并肩的理由。
“窈窈,”
她轻声道:“你哥若再嫌你,你就告诉他,我谢羽祉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却偏能和你凑成一对‘京城双废’。”
沈窈窈“噗嗤”笑出声,指尖沾了溪水,往谢羽祉脸上一弹道:“那说好了,以后谁再逼我学《女则》,我就拉你垫背。”
水珠溅在谢羽祉眉心,凉丝丝的。
那一瞬,谢羽祉忽然理解阿爹和周决的知音了,她和沈窈窈两个倒数第一,倒数第二的惺惺相惜在某一种程度上也的的确确像阿爹和周大人那样。
忽而溪水打了个旋,载着那只装满可疑蘑菇的竹篮悠悠向下游漂去。
“羽祉,我的蘑菇。”
她的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女此时此刻正在密林里替她找蘑菇。
“沈窈窈,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谢羽祉刚骂完,起身拔腿就跑,顺着小溪追着这竹篮。
越往下水流越快,谢羽祉也不得不加快脚步,沈窈窈也跟在她后面跑得死去活来。
终于,那竹篮在一队人马面前停下,为首的青年官员,深红色官袍在暮色中如敛收的鸦羽,他抬手用剑鞘轻巧一挑,那竹篮便稳稳停在了鞘尖。
“小姐,这是你的吗?”他声线清冷,似溪水击石。
谢羽祉尚未应答,身后就传来沈窈窈手忙脚乱的惊叫,
“羽祉,我的蘑菇!”沈窈窈惊呼一声,鞋尖在青苔石上一滑。
这姑娘果然刹不住势头,直直撞进了那篮蘑菇里,额头恰巧磕在对方尚未收回的剑鞘上。
“呜……”沈窈窈捂着额头蹲下身,抬起脸时眼眶泛红,却愣是没喊疼,只怔怔望着那逆光俯身的身影。
暮色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金,腰间银鱼袋轻轻晃动,而脸,谢羽祉暗自咂舌,确实生得好看,是那种能让人忽略他宦官身份的清明俊朗。
“来人,送这位小姐回营帐。”见人受伤,他旁边的侍卫上前一步接过竹篮,他收回剑鞘,语气公事公办。
沈窈窈却突然揪住他官袍一角,缓缓站起来。
谢羽祉看得目瞪口呆,这沈窈窈平时摔断腿都吭哧吭哧自己爬起来的,现在倒娇弱得像朵小白花。
“于公公,陛下那边召您过去。”后方侍从低声提醒。
谢羽祉赶紧扶起戏瘾发作的沈窈窈,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竹篮,连忙道:“不必劳烦大人了。”
那人微微颔首,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飒沓,墨色披风在晚风中展开,她看得更呆了。
“大人怎么称呼?”沈窈窈忽然扬声,目光灼灼追着那道背影,谢羽祉震惊去看沈窈窈,她目光毫不遮掩的落到那大人身上。
他身后侍从代为答道:“这位是知内侍省事于公公。”
他身后的侍从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被他回头淡淡一扫,立刻噤若寒蝉。
远山吞没最后一缕夕照,暮色垂下。
于公公一行人策马远去,唯有马蹄声碎碎敲在石上。
沈窈窈抱着篮子,呆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脸陶醉道:“羽祉,我觉得我对他一见钟情了。”
谢羽祉面无表情嘲笑道:“你上次对西街卖糖人的也是这么说的,还有玉花街的小猫,衔云大门的说书先生,卖花娘,以及我的白马,还有佑澜哥.....”
“那不一样!”沈窈窈捧着脸。
“这次是真的!我连我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谢羽祉:“……醒醒,你们生不出来。”
沈窈窈:“那就认养!我哥那么多私产,养十个八个孩子绰绰有余!”
谢羽祉:“......”
回程路上,沈窈窈抱着那篮罪魁祸首的蘑菇,第三次踩到自己的裙角时,终于被谢羽祉拎住了后领。
“羽祉,你不是号称京城万事通吗?”
她反手抱住谢羽祉的胳膊晃啊晃:“就告诉我这位于大人到底是谁,求求你了!”
谢羽祉被晃得头晕,一路上问了她无数遍了,各种软磨硬泡,她好没气道:“知内侍省事于公公,姓于名叙白,字嘛…...”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