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铁壁与裂隙
秋菊上的血痕尚未完全洗净,御书房内却已波澜再起。
卫烬指节分明的手掌轻按着一份刚呈上的奏疏,面上不见惊怒,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了然。
他抬眸,看向下方面容沉毅的长子沈骁。
“京郊大营副统领周猛,护卫宫宴不力,致使刺客潜入,惊扰圣驾。
念其往日之功,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秋后算账的寒风,刮过每一个在场官员的心头。没人能反驳,宫宴防卫出现如此纰漏,总要有人承担天子的怒火。
卫烬的目光转向沈骁,语气略缓,却依旧威仪天成:“沈骁。”
“臣在。”沈骁踏前一步,甲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朕知你于京郊大营历练已久,素有功绩。今日擢升你为京郊大营统领,总揽京畿外围防务。朕予你三日,整肃营务,若再出半分差池,唯你是问!”
沈骁眼底锐光一闪,瞬间压下,沉声道:“臣,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
他没有看一旁的凌战,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道任命背后意味着什么。京郊大营,这把拱卫京师最锋利的刀,自此牢牢握入了帝后手中。
皇权更迭的意志如臂指使,自御书房迅速贯彻至皇城的每一处关节。
御林军衙署内,气氛凝重得仿佛结了一层冰。
凌风一身玄甲,按剑立于堂下,并未坐上那象征最高权力的主位。他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寒冰,缓缓扫过堂中垂手肃立的数十名中高级军官。空气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甲叶偶尔摩擦的轻响。
一名资格颇老、面色忐忑的副将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抱拳道:“凌大人,刘老将军他……今日身体依然不适,嘱托我等一切听凭凌大人调度。”
凌风并未看他,声音冷冽如刀,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陛下遇刺,宫闱惊变,此乃御林军奇耻大辱。”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上:“自即日起,防务规程依新例执行。各门值守、宫禁巡逻岗哨,全部调整。”
他身后一名身着修罗卫常服、面容冷峻的年轻侍卫立刻上前,将一叠写满字迹的绢纸分发给在场的军官们。那上面是细致到苛刻的岗位轮换表与全新的警戒条例。
人群中起了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
一位队长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迟疑:“凌大人,这……许多岗位变动甚大,尤其是朱雀门和玄武门的副尉……”凌风的目光倏地钉在他脸上,那队长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李副尉调任西苑御马监。”凌风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朱雀门副尉,由赵青接任。”
他话音落下,另一名一直沉默站在角落、身姿挺拔如枪的年轻军官踏前一步,抱拳沉声道:“末将赵青,领命!”众人认得,这赵青曾是凌风在修罗卫时的得力手下。
“玄武门副尉,由王贲接任。”
又一名目光锐利、太阳穴高高鼓起的生面孔军官出列:“末将王贲,领命!”有人隐约听说,此人是大公子沈骁从京郊大营精心挑选送来的高手。
凌风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其余岗位调动,皆在册中。半炷香内,完成交接。若有延误、质疑者——”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抗命不遵,在此非常时期,下场唯有军法处置。
军官们噤若寒蝉,纷纷低头看向手中的绢纸,再无人敢提出异议。
他们明白,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一场无声无息却又雷霆万钧的清洗,已然完成。
凌风不再多言,转身走出衙署,按剑立于丹陛之下的哨位之上。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所有经过的御林军士兵,无不对他投以敬畏的目光,动作愈发严谨规整。
无需虎符帅印,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皇城最新、也是最牢固的屏障。
皇城的铁律无声确立,肃杀之气弥漫宫墙。
然而一墙之隔的深宫之内,却仿佛未曾感受到前朝的惊涛,兀自按着另一番节奏流淌着。
此时,太皇太后的慈宁宫里,其乐融融。
小蛮牛沈章武正捧着一碗刚炖好的冰糖燕窝,小嘴抹了蜜似的:“老祖宗您尝尝,孙儿盯着他们熬了一个时辰呢,火候准保比上次好!您气色好了,孙儿才高兴!”
太皇太后被他哄得眉开眼笑,捏着他的胖脸蛋:“就数你这小猢狲嘴甜!哎呦,前几日可吓坏哀家了,还是你这孩子贴心,知道来陪哀家说说话压惊。”
而在皇宫深处,长春宫的氛围却与别处不同。
年仅十六岁的皇太后霍太后,正托着腮,望着窗外一株将败未败的秋海棠出神。她身上华丽的宫装似乎都压不住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寂寥。先帝驾崩时,她甚至还未及笄,便从懵懂少女骤然被推上这天下最尊贵也最孤寂的位置。
一阵轻快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少年清亮又带着点试探意味的声音。
“太后娘娘?您……这会儿得闲么?”
皇太后霍太后闻声缓缓转过头,眼底那点沉郁像是被微风拂过的静水,波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期待:“是小蛮牛啊?进来吧。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必那么大声,也没旁人。”
沈章武这才嘿嘿一笑,迈步进来,脚步却比在慈宁宫时收敛了些。
他蹭到近前,有点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蝈蝈笼子,里面一只碧绿的小虫正振翅发出清脆的鸣叫。
“那什么……刚在宫外头瞧见的,”
他声音放低了些,像是分享一个小秘密,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霍太后,“我……我寻思着,这秋日里还能听到这么亮堂的叫声,挺稀奇,就……就弄来了。您听听,是不是比光看花儿有意思点儿?”
他话说得有些磕绊。
不像在太皇太后跟前那般滑溜,带着点生怕唐突又忍不住想让她开心的笨拙。
那份赤诚的关切,却因此显得越发真实。
霍太后果然被吸引了,目光落在那个精巧的小笼子上,听着那清脆又生机勃勃的鸣叫,脸上渐渐露出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鲜活好奇:“真好听。难为你……总能找到这些稀奇玩意儿。”
她伸手接过笼子,指尖轻轻碰了碰笼壁。
“这有啥!”
沈章武见她喜欢,像是松了口气,下意识想拍胸脯,手抬到一半又放下,只是语气轻松了不少,“陛下和娘亲…皇后娘娘都忙着,我横竖闲着。您要是……要是觉得闷了,我就寻些好玩的来。这蝈蝈还能养好些日子呢。”
他及时把“娘亲”咽了回去,改成了规规矩矩的“皇后娘娘”。
但那份自然的亲近感却毫不作伪。
霍太后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岁相仿、活泼得像秋日阳光似的少年,心中微微一暖。
在这深宫高墙里,嫔妃们各有心思,先帝留下的太妃们与她更有隔阂,唯有这个陛下的养子“小蛮牛”,会因为她可能存在的“闷”而费心寻觅,会跟她说些算不得雅致却生动有趣的见闻,会毫无顾忌地跟她分享一点点宫外的生机。
他的陪伴,对她而言,并非基于权势的讨好。
而是这冰冷宫闱中一份难得珍贵的、带着温度且恰到好处的慰藉。
她轻轻晃了晃蝈蝈笼子,嘴角噙着淡淡却真切的笑意,低声道:“也就你……肯这般费心想着法儿来闹我了。”
沈章武挠挠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那您要是喜欢,下回我再留意的。呃……养只温顺些的狮子猫怎么样?毛茸茸的,抱着也暖和?”
“好呀。”霍太后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倒是很久没抱过猫儿了。”
“好嘞!包在我身上!等休沐日我就去寻摸!”
沈章武一口应下,仿佛得了什么重要的差事。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这一对少年少女身上,一个是深宫寂寥的皇太后,一个是身负重任的帝后养子,此刻却只因一只秋虫的鸣叫而暂时忘却了身份,只剩下几分难得的、同龄人之间的轻松与默契。
宫闱深处的静默与御花园的鲜活,同样是这皇城生态的一部分。
秀女们由嬷嬷引着,正于御花园一角学习仪态。
忽闻前方传来些许动静,隐约有内侍压低嗓音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所有秀女顿时屏息凝神,慌忙垂下头,按训导那般屈膝行礼,心中既紧张又期盼,不知能否得见天颜。
卫烬并未停留的意思,只是途经此处往乾清宫去。他步履略快,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