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独发】痒
藏烨认为,皇帝有些不对劲。
司岱舟吩咐他,要他再去趟公羊绥的住处,将其暗中送入刑部,查验尸体。
找公羊绥没问题,去查那两具尸体也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司岱舟心不在焉的样子。
藏烨追随司岱舟数载,对他神情和语气的细微变化,堪称了若指掌。
身为暗卫,向来是非必要时刻不出现。狩猎时,他跟在了司岱舟身后,自然将皇帝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结合先前他对裴承槿的态度,藏烨顿感不妙,意识到司岱舟恐怕另有心思。
天下之大,藏烨多多少少见过一些事情,但也万万不曾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发生在他的眼前,发生在他效忠的皇帝身上。
藏烨想了一圈,最后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那就是裴承槿长得实在是太过俊美,蛊惑了皇帝。
藏烨心中愤愤,想对着司岱舟直接挑明,大胆进言。可他不过小小暗卫,如何能撼动皇帝的心思。
司岱舟见藏烨领了任务,一言不发,直接消失在了眼前,不免疑惑他今日为何如此少言寡语。
不过很快,司岱舟也顾不上想这个了。
他的心中异常发痒。
司岱舟在猎场之中又呆了几日。
这几日,他故意进了密林深处,就为再引幕后之人出手。
只不过,没能引出蛊人,倒是猎了只老虎回来。
猎得猛虎,便也少不了受伤。
虎爪自上而下将他的盔甲划裂,司岱舟的前胸和左臂也不能幸免于难。
此刻,宋沛正在为他上药。
“陛下——陛下虽有强悍武艺,但也需保重龙体啊!”
宋沛苦心孤诣,话音拖得悠长,却不知皇帝到底听了几分。
司岱舟坐在塌边,右手撑膝。
行袍敞开大半,露出了绽开血色的肌肉。
宋沛轻撒药粉,司岱舟面上虽并无表情,翻卷的伤口还是剧烈一缩。
很痛。
司岱舟忍不住想,裴承槿当日所受之伤,同他的伤口,哪个更痛?
少了几分?还是超了几分?
起伏的胸膺轮廓清晰,白色棉布在司岱舟的身前裹了几个来回,包裹出一副厚实挺拔的身躯。
须臾,棉布染上点点鲜红,绽放的血色像是生了颓意的花。
宋沛为皇帝重新换了衣服,垂首退至一边。
“陛下这几日,可是并未休息好。老奴这就命人煮些养神的羹汤来。”
“好,先下去吧。”
司岱舟将长袖一敛,伤口处被骤然牵动,痛感窜向全身。
冬狩已至最后进程,司岱舟归心似箭,却只能隐忍不发。
他直起身子,走到了明黄色的帷幔前。
劲风习习,这抹柔软轻抚面颊。
可视线之内,并无心中身影。
帐外突传金甲之声,惊醒了神游的司岱舟。
“末将毕岚,参见陛下!”
毕岚声如洪钟,得了皇帝的应允,大手一挥,便让手下抬进了一具尸体。
“陛下!此人为虞衡清吏司郎中,仲为。这几日王公贵族猎得的野兽,尽数归其验收。今日却被人发现暴毙于林场的隐蔽处。”
虞衡清吏司,负责将所得猎物种类、数量登记造册,并验收保管,行记录之责。
盖在尸体面上的粗布被掀开一角,显出一张平和的面容。
“陛下,此人遍身青黑,当为中毒而死。”
蛊人被击杀不过数日,便有朝廷官员被毒杀于猎场。
司岱舟心下已有推测,开口询问道:“可查明仲为生前同何人有过交往?”
“回陛下,末将已问话仲为同僚,得知此人生前沉默寡言,常独来独往。”
“去他皇都的住处查看了吗?”
司岱舟回了龙椅宝座,听毕岚恭敬道:“还不曾。”
“去查查。”
“末将遵旨。另,还有一事。据仲为同僚陈述,冬狩前几日,仲为时常自言自语,口中所言,皆是将成大事的欣喜之语。”
尘灰悠悠而舞,在乌青面色上盖了一层。尸身泛出的青黑同灰土合二为一,竟像是一张面具。
“朕知晓了。这具尸体,也送入刑部吧。届时,自有人来验。”
毕岚俯首听命,又是一身叮叮咣咣地出了御帐。
皇家冬狩一连几日,一众贵族武将猎得尽兴而归。
宴飨之上,觥筹交错。
头个由皇帝亲手射杀的麋鹿,已经用于祭祀祖先和天地,其余的则成为众人口中的美食。
帝王赐宴,皇家之恩,皆从授于天,乃天命所归。
司岱舟论功行赏,奖给最勇猛的武士以金银绸缎,再同王公贵族推杯换盏,共享佳肴。
此刻君臣和谐的景象,倒真显得有几分盛世之景了。
借着饮酒的功夫,司岱舟将视线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
他们或是豪放不羁,大口吃肉。或是高举酒盅,尽兴而饮。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十足快意,看不出任何端倪。
金樽中的琼浆玉露撒出不少,司岱舟饮之无味,不想再饮,便装起了样子。
虞衡清吏司仲为之死,必定与蛊人出现在猎场脱不了干系。
背后之人狠辣无比,杀人灭口动作迅速。想来,能有如此速度,对方肯定混在了这些王公大臣之中,暗中窥伺。
不过,这人镇定自若,且伪装功夫一流,以至未露半分马脚。
宴飨毕时,已是戌初。
司岱舟终于坐在了回宫的马车上。
蛊人一事暂且不提,他开始思索自己是否要将裴承槿唤入宫中。
可是他又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裴承槿终归是个男子,他又如何能够接受自己的心思。
心中泛起细细密密的瘙痒,却又猛然被一股大力攥死了。
司岱舟嘴唇嗫喏,恍然间,他失去了开诚布公的力气。就连见他一面,都要迟疑。
人可以肖想,事儿也要照做。
皇家冬狩后,各位朝廷股肱又闲暇起来,就着一件事在朝堂之上辩得面红耳赤。
工部以秋收收成极差为由头,立陈修建堤坝,引水灌溉之必要。
户部则一哭没钱,二哭无壮年劳力。
双方各执一词,吵得整个大殿满是声音。
左耳是工部慷慨激昂的陈词,右耳是户部义正严辞的驳斥,司岱舟被夹在中间,一个脑袋顶两个大。
“诸位,可以了。”
皇帝话音一出,对峙官员皆甩袖闭嘴,顺便剜了对方一眼。
“收成差,百姓过冬则无所依仗。口无食,居无寝,将生鸡鸣狗盗之徒。”
“即日起,朕决意搁置皇家园林的工事进度,将人力、物力,尽数投入堤坝运河之建造。”
“并,引南地江河湖海之水入运河,自南北上,可保北地庄稼收成。”
“倘若事成,功在当代,泽披千秋。”
司岱舟一眼扫去,群臣五颜六色的面皮尽收眼中。
皇帝心意已决,一众大臣怎敢置喙。
面面相觑后,只剩心照不宣的服从。
“陛下圣明!”
今日,裴承槿同样没有来御前侍奉。
想来,也是自己允许的。伤势痊愈之前,不必入宫。
司岱舟走在青砖小路上,身后远远跟着宋沛。
冬日的深宫,更是多了一层萧瑟之意。
司岱舟见着孤立于砖红瓦墙的鸟雀,在墙头蹦蹦跳跳,不知在等候什么,或是在寻找什么。
很快,枯枝在烈风中颤抖,幅度越大,而摇摆不停,窸窣之声将停驻的雀儿吓得惊飞。
雀儿飞出了宫墙,司岱舟的心思也飞出了宫墙。
若是不说,他该怎么压下激荡不止的心潮,怎么停下无法遏制的旖念。
若是说了,裴承槿又如何看他,作何回应,还是干脆大骂他一声,无耻混账。
不……
他是皇帝,裴承槿如何会骂他。
像裴承槿这般生着玲珑心思的人,会给自己真心吗?还是会做表面功夫,只为哄得皇帝开心?
那还不如骂他。
烈风愈加凶猛,将司岱舟一身龙袍吹得猎猎作响。翻飞的衣袖恰如司岱舟的此时心思,杂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