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逮住
沈如琅终于还是被沈如翰逮住了。
薛娘子故技重施,连着两回往明月巷送日常用物,都没能遇上沈如琅,反倒是沈闳,跟个没正经事的糟老头子似的,天天在家修理凳子椅子,时不时干点喂鸡种菜的农活。
他对沈如琅的去向却不清楚,说给人修窑去了,哪一家,她没说,他也不晓得。
于是,薛娘子就觉得自己回回上门不空手,不大划算了。
沈如翰只得亲自出马,他用了个百试百灵的笨办法,在明月巷的几个出入口都派了仆役盯梢,看见沈如琅便半是邀请半是胁迫地给拉拽到他的马车前。
若是进到沈家院子里,他得叫沈闳一声“叔父”,辈分上就矮一截,不利于谈判;眼下把沈如琅按在他马车里,两个平辈的堂兄妹之间,有什么话就尽可说透。
“如琅,最近生意不错?你伯娘来找你好几次,五叔都说你不在家,怎的,手里生意还忙不过来了?”
沈如琅心中暗暗朝他吐口水,存心躲这娘俩好几天了,还真是锲而不舍,“堂兄这话说的,我生意好不好,你不知道么?愿意找我修补窑炉的瓷坊还不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如琅还得多谢兄长的大度才是。”
阴阳怪气的开场白为二人的针锋相对打了个不错的热身场。
沈如翰顺势就沉下脸,摆出兄长的架子,皱眉道:“你既知道,就该多少收着些。我听说你近来还跑去给小瓷坊挛窑,把我沈氏传承多年的窑炉样式给改得面目全非,这是何意?”
反咬一口的最高境界也就是他这样的了。
沈如琅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堂兄,你这话说的……篡改窑炉样式?这沈氏窑炉是怎么个样式,我可不知道。阿爹教过我如何排布耐火砖又如何抹耐火泥,可那沈氏窑炉的式样,他却从没给我看过。”
沈如翰冷哼一声,“沈家挛的窑,没有千座也有几百座,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五叔四处做工时一直带着你,便是看也看会了。”
“堂兄抬举妹妹了,我其实没那么聪明。”
沈如翰略感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在这个堂妹爬上开元寺的料敌塔之前,他从未过多注意到她,印象中就是个话不多,容貌不错却举止粗俗的女子。倒没想到,这妮子走出沈府后竟是这般呲牙咧嘴的刺头性子,合着从前那小媳妇样都是装的?
“聪不聪明,兄长心中自然有数。只是今日,看在你我是一家人的份上,兄长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沈氏窑炉的式样即便经过改动,那也是沈氏的式样,还望妹妹莫要犯糊涂。”
说完,又唯恐沈如琅没听明白,补充道:“这女子就是嫁了人,姓的也只有从前娘家的那一个姓,你说是吧,如琅?”
沈如琅当然听明白了,她咧嘴一笑,“兄长说得极是,我这个‘沈’姓是无论如何不会改。”就在沈如翰露出一点宽心的笑模样时,沈如琅起身,半个身子探出车帘外,紧跟着也补了句:“但我挛的窑是不必跟着我姓沈的,兄长还不知道吧?我那窑叫‘琅窑’,跟哪个‘沈’都没半分关系。”
话音一落,她就钻出马车,痛快利索地往下一跳,旋即在沈如翰回过神来前就又跑又跳地进了明月巷。
沈如翰连忙掀起车窗上的帘子,只逮得住她一个雀跃又模糊的背影。
琅窑?
她真有新样式了?
沈如翰心事重重地靠回垫子上,两个眉头拧得死紧,他与沈闰的思路不同,沈闰喜欢用五花八门的招式打击竞争者,沈如翰却更倾向于把对手甩在赛程之外。沈氏窑炉的样式他早已烂熟于心,一些细小的改进他也做过,对成瓷率的影响并不很大,沈如琅那丫头是怎么做到的?
莫非……是五叔在背后支的招?
时下人们惯常的思路,总是会忽略一些他们认为毫无攻击力,同时也不具备任何竞争力的对象,比如柔弱又天真的女子,尤其还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女子,她们除了衣裳首饰容貌郎君,脑子里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她们理所应当地不被寄予厚望,而恰恰是托了这份轻视的福,她们得以在静谧的缝隙中悄然生长,缓慢而深入地扎根,直至长成一棵无法撼动的大树。
沈如琅如是,谢织星亦如是。
只不过,谢织星的生长环境比沈如琅要好得多,她有足够的阳光雨露,尽管有时候我们都知道,天候总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雨露偶尔也以暴风雨的形式降临。
这日,谢织星放下修复中的金竹梅瓶,跟着忧心忡忡的大哥回了涧西村,她看起来胸有成竹,似乎对即将到来的‘风雨’毫不在意。
兄妹俩走到半路,胸有成竹的人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大哥,三叔从前……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么?”
谢大哥失笑,无奈又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还真当这妮子天不怕地不怕呢,他知无不言,“其实我也没有很清楚,就是听阿爹极其偶尔地提过几次。三叔年轻时同一个高门贵家的女子似有两情相悦的意思,后来说是高攀不上,便算了。”
信息量少得可怜。
谢织星没再多说,一路上在心里盘算好可能面对的场景,甚至打了几句腹稿,却还是被家里凝重的气氛劈头盖脸地呛了下,一肚子腹稿顿时消失无踪。
但,空手接白刃,她是不虚的。
家里的气氛有点类似三堂会审,父叔二人各自占据方桌一端,他们身后站着一串疯狂使眼色的谢家兄妹,主要是谢烈雨,难得放下‘旧怨’,对着谢织星不停摇头,又伸手做出个往下压的手势。
谢织星扫去一眼就看明白:先低头,别再惹三叔生气。
桌面上放着一个木盒,里面躺着那狼藉的“关公像”,她这么平视看过去,总觉得那瓷塑的面目与此时三叔的脸格外相似——如出一辙的凶神恶煞。
“叔,我回来了。”
谢正晓冷哼一声,硬邦邦地戳出一句:“还知道回来?坐下,你主意大,你说说看,这东西送到谭府去是你的意思?”
随着谢织星在四方桌的另一面坐下后,整个“会审”的局势陡然转变,莫名其妙成为一种“三足鼎立”的局面,她竟有几分气定神闲,脸色如常地答道:“是我送去的,我在书铺遇见一位谭官人,他带着一支金钗,和叔的那支一样,我同他聊了几句。”
谢正晌跟着就问:“你怎么见过你叔的东西?”
谢正晓选择忽略这一方“势力”,强势压来另一问:“你怎晓得那是一对?”
谢织星几乎就是主场作战的姿态,“我能做瓷能绘瓷画,那些纹饰我不仅看过许多也画过临摹过许多,要看出金钗是否成对,这一点也不难。”
谢正晓噎了一记,“你看出一对你就跑人家府上送瓷塑?这样擅作主张,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吗?”
“当然有,要没有我能去送瓷塑么?”
谢烈雨倒吸了一口冷气,又充分怀疑他叔不可能踹谢织星的屁股,心头浮起淡淡的遗憾。他侧头看了眼镇静的大哥二哥,又看了脸盲目崇拜阿姐的小妹,忽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谢正晓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显然有怒意,“这么说你去送瓷塑还是为了我?”
“叔,你偷偷摸摸去当了那金钗……”
“什么?你把金钗当了?”谢正晌听到这再坐不住了,刷地起身,眼眸中满是震惊与心痛,“什么时候的事?”
谢正晓面对亲哥的诘问,也知道这回事终究瞒不住,一个屋檐下住着的一家人,有些事总归要见天日,就把当金钗的事说了,但王蔺辰转手就把那金钗赎回来的事他没说——有点丢份儿,没好意思说。
到这会,谢正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