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做戏
李清白得了此言,指尖微微蜷缩,将那幅画像紧紧攥在手中,像是下了某种极大的决心。
“多谢。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转身欲走,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
“念念。”谢昭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清白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沉默在暗室里蔓延,良久,她听见自己轻飘得不太真实的声音:
“最惜之人。”
她走后,谢昭久久伫立在原地,嘴角泛起一丝苦意。
最惜之人……
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轻轻转动多宝格间那座白玉笔山的中央峰峦,只听极细微的“咔”一声,笔山底座竟弹开一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的铜钥匙。
他径直走向那一排黑漆木箱,目光精准地落在其中一个有着特殊火焰暗纹记号的箱子上。
开锁掀盖,里头是一卷卷细心捆好的画轴。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一展开。
画上全是她。
她在斓园和知雨堆雪人,鼻尖冻得通红,笑靥却比雪光更耀眼;
她像只灵动的小仓鼠,吃到美食就心满意足,笑眼盈盈;
她在太州街头与人辩论,柳眉倒竖,神采飞扬;
她在韩老府上被迫咏龟,满面窘迫,憨态可掬;
她与盐帮之人对峙,势单力薄却风骨傲然;
她策马扬鞭,飒爽如虹;
她专注授课,温柔以待……
他默默看了许久,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那些已然逝去的温暖时光。
又将这些视若珍宝的画作仔细卷好,重新放回箱中。
他知道,她定会将今日所见,尤其是这些上锁的箱子,透露给唐琰和李葆葆。
一场为他卷起的风暴,很快就将来临。
可他心中并无怨恨。
他比谁都清楚,她本就是带着使命来到他身边的。如今她要履行她的职责,他又有何立场责怪?
若非如此,他这一生,恐怕连与她相遇、拥有这数月看似平常却足以慰藉余生的时光,都是奢望。
思及此,他竟荒谬地对她的使命生出了一种感激。
即便她方才那句“最惜之人”是情势所迫的违心之言,他也心甘情愿地饮鸩止渴,将那一瞬的温存刻入心底。
在那一天真正到来之前,他只想,也只能,倍加珍惜与她相处的每一寸偷来的时光。
……
翌日,谢昭与元旌照例出门。
出门前,谢昭特意将李清白昨日所赠的玄狐暖耳戴上,又将那对青哆罗呢护膝仔细系好,对着铜镜端详。
元旌道:“爷,她那般背信于您,这些东西您还愿意戴?”
谢昭笑笑:“东西是好东西,为何不愿戴?”
又补充道:“她也是一番好意,咱们不能不心领。”
马车驶出霁园,不出所料,身后很快便缀上了不起眼的“尾巴”。
“爷,又有人跟着。”
“那就让他们跟着。”
马车在城中绕了半圈,最终停在得闲楼前。
谢昭在此约见了两位有意向的盐商,与他们商讨买卖事宜。雅间内谈话声不高不低,隐约能听见“盐引”、“现银”、“交割”等字眼,却并未当场达成任何交易。
一炷香的时辰过后,谢昭便起身告辞,带着元旌从容离去。
下楼时,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角落几个看似普通的茶客。
不过是借此放出风声,虚晃一枪罢了,竟引得他们这般严阵以待。
既如此,便陪他们好生演一场大戏。
与此同时,霁园内,李清白被知雨缠得不可开交。
“娘亲,娘亲,我们去看看阿莳好不好?我想她了,我还想给她带好吃的!”
李清白拗不过他,加之自己心中也记挂着养济院的孩子们,便应了下来。
她带着知雨,先在街上买了些香甜的蜜饯果子,又挑了些实用的暖耳,这才往承平养济院而去。
刚到院门外,便听见里面传来整齐的读书声。何伯迎出来,笑着引他们进去。
只见院中,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坐在小凳上,正摇头晃脑地念书。阿莳也在其中,神情专注。
知雨立刻被吸引,挣脱她的手,笑嘻嘻地挤到阿莳身边坐下,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念起来。
李清白注意到孩子们手中拿着的书本似乎是新的,随口问道:“何伯,孩子们又换了新书?”
何伯神情慈祥:“是啊,前几日,那位戴面具的善人又深夜前来,送了好些新书和纸笔,真是菩萨心肠。”
这时,阿莳跑了过来,献宝似的将一幅画举到李清白面前:“夫人您看,这是面具叔叔上次教我画的!”
李清白接过画,见一只喜鹊立在红梅雪枝上,墨色淋漓,形态生动。
这……竟与最惜馆中谢昭的那些画作,于神韵笔触上极为相似。
她开口打听:“何伯,您可知那位面具人,身高体态如何?平时说话是什么样子的?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何伯捋着胡须回想:“身量挺高的,比寻常男子还要高些。身形嘛……看着清瘦,但站得笔直,很有气度。说话声音不高,有点沉,听着很温和,但总带着些疏离。他有时腿脚不太利索,似是有伤在身,别的倒没有什么。”
李清白的心跳渐渐加快。
这描述……与谢昭何其相似!
她追问:“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可是固定时日来?”
“时间不固定,有时隔得久,有时来得勤。不过……”何伯想了想,“前阵子,他好像出了趟远门,有半个多月都没来过了,最近倒是来了两三回。”
时间线竟也吻合!李清白愈发笃定此人就是谢昭。
可他为何要戴着面具,行善而不欲人知?
何伯曾提及此人因少年时一场劫难而面目全非。他之前坦陈的那些惨痛过往,竟都是真的?
他的身世藏着怎样的秘密?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长。她向何伯试探道:“何伯,您可知他一般什么时辰会来?”
“这可说不准。不过,他总是等夜深了,孩子们都睡下了才来。”
李清白暗下决心,她定要寻个机会,摘下他的面具,亲口问个清楚。
想到此处,她眼前浮现出父亲和唐琰势在必得的神情,一股强烈的悔意蓦然袭来。
若他真是那个默默帮助养济院的面具人,若他真有难以言说的苦衷与过往,那自己的行为,岂不是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火坑?
她看着手中那幅充满生机的画,再想到谢昭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