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 65 章
港城的天空,仿佛经历了一场短暂的雷暴,如今终于雨歇云散,透出久违的澄澈。
警务处在经历了最高层的腐败与动荡后,出现了新的掌舵人。
新任的警务处长并非来自任何世家大族,他草根出身,是从最底层的巡警一步步摸爬滚打上来。
他的战功也并非写在报告里,而是刻在了身上——在一次追捕持刀悍匪的行动中,他失去了右手的两根手指,也赢得了“铁手处长”这个敬称。
在上任后的第一次全体大会上,新处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领全体与会人员,起立,脱帽,向在九龙仓库区行动中英勇殉职的重案组组长、二队队长宋家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会场内一片肃穆。
新处长追授宋家锋为一级英雄模范,宣布将妥善安置其家属,让英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宋家锋队长,用他的生命,捍卫了警察的荣誉,守护了港城的安宁。他的精神,将永远是我们前进的灯塔!”
林蒲桃坐在台下,穿着久违的警服。
她的右耳听力因为那场近距离的爆炸而下降,需要定期去医院复查,佩戴助听器。
此刻,她微微偏着头,确保自己能听清每一个字。
当新处长宣布由林蒲桃接任重案组二队队长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目光聚焦在这个年仅二十五岁的女警身上。
二队同事们由衷地欣慰和支持。吴晞坐在她旁边,激动地用力鼓掌,眼圈泛红,比自己升职还要高兴。
林蒲桃站起身,向台上和台下敬礼。
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淡然的恍惚。聚光灯打在她三分苍白、褪去青涩的脸上。
做卧底的那一年,像一场漫长的噩梦。
她的信仰曾被梁祖尧的虚伪和迦陵的黑暗摧毁,又在宋家锋毫不犹豫的信任和牺牲中,被一点点重塑。
她曾无数次在深夜惊醒,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穿上这身警服,是否还能直视警徽而不感到羞愧。
是宋家锋,在她最迷茫的时候,用他那看似粗粝的方式,给了她再次站起来的勇气。他说:“蒲桃,警察这份工,不是为了某个人,是为了心里的那杆秤,是为了脚下这片地,和这片地上的人。”
为了师父未竟的信念,为了二队这个给予她温暖的集体,为了阿爷阿嬷那饱含担忧与期盼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在新处长和全体同僚的注视下,在家属席上不停抹眼泪的阿爷阿嬷的见证下,林蒲桃缓缓抬起了右手,握拳,举至太阳穴旁。
她的声音清晰、沉静,重温那刻入骨髓的誓言:
“我谨此宣誓:本人会竭诚依法为港城市民服务,遵从和支持港城法律,以不惧、不偏、不倚、无私及无欺之精神,维护法纪,并愿意在任何情况下,即使生命受威胁,也会坚守岗位,克尽己职。”
不再是当年警校毕业时那个带着懵懂与热血的小女仔,此刻的誓言,承载着鲜血、背叛与坚守的重量,沉甸甸地落在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阿嬷用手帕捂着嘴,眼泪流得更凶。阿爷紧紧握着她的手,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释然而骄傲的笑容。
他们的蒲桃,是真的站起来了。
那个曾经因为梁宴声的牺牲而颓靡不振、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女孩,眼神里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任职仪式结束后,生活似乎被按下了重启键。
成为二队队长,与做普通警员似乎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依旧是每天早到办公室,查看前一天的案件简报,分配任务,带队出现场,审讯嫌疑人,写不完的报告,开不完的会。
只是肩上承担的责任更重了,需要考虑的事情更多了,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队员的安危和案件的走向。
日子规律而平淡。
清晨在警署食堂喝一碗白粥,中午和队员们一起挤在会议室吃盒饭,讨论案情的激烈程度不亚于从前。
偶尔下班早了,会被吴晞拉着去逛商场,两个年轻女孩对着琳琅满目的衣服评头论足,吴晞依旧咋咋呼呼,试图给林蒲桃那些过于素净的衣柜增添点色彩,而林蒲桃大多时候只是笑着摇头,最后可能只买一件基础款的白衬衫或牛仔裤。
周末,只要不加班,她雷打不动地会回阿爷阿嬷家。
屋子里总是弥漫着炖汤的香气,阿嬷会做满满一桌子她爱吃的菜,尤其是那道她从小吃到大的薯仔炖牛腩。牛肉炖得软烂入味,薯仔吸饱了汤汁,绵密香甜。
坐在旧餐桌旁,听着阿爷絮叨着街坊邻里的琐事,听着阿嬷关切地询问她工作累不累、耳朵有没有好一点,碗里总是被夹满堆成小山的菜……这一切,终于回到了正轨。
那些做卧底时的惊心动魄,那些游走在生死边缘的紧张,那些与迦陵、梁宴声纠缠不清的日日夜夜,那些失去战友的彻骨之痛……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里,仿佛真的被时间冲刷、淡化。
她很少再想起梁宴声,那个曾经让她痛彻心扉的初恋。
也很少再去琢磨迦陵,那个如同暗夜修罗、复杂难辨的男人,如今是生是死,又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搅动风雨。
他们的面孔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模糊,就像上辈子发生的故事,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她只是林蒲桃,港城警务处重案组二队队长。
她的世界,重新变得简单:案子、队友、家人。
她认真处理每一起案件,无论是邻里纠纷还是恶性凶杀,都秉持着公正与专业;她细心关照队里的每一个成员,像当初宋家锋照顾她那样,在训练场上毫不留情,在生活中却是可以依赖的队长;她按时去医院复查听力,配合治疗,努力适应着需要借助助听器的生活。
警署里的人提起新任的二队林队长,都会赞一句“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而重新遇到顾铮,是在一次秋雨里。
港城的季节似乎只有夏天,日历上早已翻过了立秋,空气里却还黏着夏末的潮热。只是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夜晚,突如其来地洒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萧索。
那天,林蒲桃刚结束一个案件的收尾工作,准备去医院进行例行的听力复查。
她撑开伞,刚走到门口,却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在她面前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顾铮那张线条硬朗、眉骨疤痕清晰的脸。
“上车吧,林队长。顺路,送你去医院。”
林蒲桃微微一愣,没有多问,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几个月不见,他看起来恢复得很好,脸色不再是当初重伤时的不振,眉宇间那股锐气似乎也沉淀了不少。
一路无话,只有雨刷器规律地刮擦着挡风玻璃,以及电台里流淌出的抒情金曲。
在医院做完一系列检查,医生看着最新的报告,表情并不轻松。
听力曲线图显示有所提升,但想要恢复到受伤前的程度,希望渺茫,能维持现状不再恶化已是最好结果。
永久性的损伤,伴随着或许会持续终身的轻微耳鸣和需要借助助听器的生活。
走出诊室,顾铮等在外面,见她出来,转而看到她手中那份报告,眉头蹙起。
“情况不乐观?”随后又道,“……抱歉。”
“还好,习惯了。至少没变得更糟。”她晃了晃手里的报告,半开玩笑地说,“又不是你造成的,道什么歉。”
她看见顾铮的嘴唇抿紧了一下,但最终归于沉默,没有接她的话。
林蒲桃转移话题:“你的伤,都好了吧?”
“嗯。”顾铮点了点头,“恢复如初。”他侧过头看她,语气郑重,“还没来得及正式感谢林警官当初在医院对我的保护。也恭喜你,成为二队队长。”
他的祝贺很正式,带着一种江湖人讲究的礼数。
林蒲桃笑了笑:“职责所在,顾先生不必在意。再说了,你不也保护了我吗?”
她指的是那些他明知她身份却未曾戳穿、甚至暗中相助的瞬间。如今的顾铮,坐稳了和胜会坐馆的位置,似乎真的在践行他当初的承诺,努力将这条大船驶向合法合规的航道。
金爷在完成了那场石破天惊的媒体举报后,也彻底放权隐退,不再过问江湖事。
港城的黑夜,仿佛正在迎来一种新的秩序。
听到她的话,顾铮的眼神微微一动。
两人并肩走在医院空旷安静的走廊里,脚步声和窗外的雨声交织。
林蒲桃想起过往,轻声开口:“虽然,我至今也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位‘故人所托’究竟是谁,但是,”她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向他,“顾铮,还是谢谢你。”
顾铮也停了下来,站在她面前,那双总是藏着太多秘密和锋刃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先前保护你,是故人所托。”他说得很慢,不容她错辨其中的含义,“现在,不是。”
林蒲桃怔住了。
顾铮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不再犹豫,向前迈了半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雨声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
“林蒲桃——”
“我不希望下次再遇见你的时候,你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他的视线扫过她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扫过她那只需要定期复查的右耳,最终回到她清澈却带着惊愕的眼睛上。
“所以,如果可以,我想尽我所能,保护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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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铮那番近乎表明心意的话语,最后被林蒲桃以“助听器罢工、没听清”的借口搪塞过去。
自从梁宴声之后,她的心自动筑起了一道高墙,将那些可能滋生情愫的苗头都隔绝在外。
顾铮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并未紧逼,只是以一种固执却不令人反感的方式存在着——在她定期去医院复查耳朵的日子,那辆黑色的轿车总会准时出现在警署门口。
他不多话,只是将她安全送达,偶尔会询问一下检查结果。
即便如此,也免不了被眼尖的二队同事打趣。
“林队,顾先生又来了哦!”
“啧啧,风雨无阻,比我们打卡还准时。”
吴晞也会偷偷撞她肩膀,挤眉弄眼:“看来我们林队魅力不减当年啊,连和胜会的坐馆都成了你的专属司机。”
林蒲桃通常只是无奈地笑笑,或用队长的威严瞪他们一眼,将那些调侃轻轻揭过。
生活似乎依旧沿着既定的轨道平稳前行。直到一个周末,她回阿爷阿嬷家帮忙大扫除,清理自己以前房间的旧物时,在一个蒙尘的抽屉角落里,摸到了一个小东西。
那是一张被她尘封了太久、几乎遗忘的电话卡。
是梁宴声的。
他身份特殊,时常执行危险任务,为了防止踪迹留痕,习惯性地频繁更换电话卡。而有些他觉得暂时用不上、又舍不得立刻丢弃的旧卡,便会交给她保管,偶尔还会戏称她是他的“专属通讯后勤”。
拿着那张小小的SIM卡,林蒲桃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泛起一阵绵密而陈旧的痛楚。
她怔忪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找出了一部早已淘汰的旧手机,将那张卡插了进去。
开机,等待信号。
没有源源不断涌出的未读信息或语音留言。
只有十几条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记录,时间停留在……他牺牲前的一个月。
手指悬在那个号码上许久,她最终按下了回拨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礼貌的女声:“您好,这里是‘forever’珠宝定制中心。梁先生,您终于接电话了!我们联系您很久了!”
梁先生?珠宝定制中心?
林蒲桃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边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