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落花流水
屋中静默，楼下声音隐隐传来却毫不留情地被阻挡在芙蓉房门外，屋内仿佛陷入空洞。
天地间喧闹无比，唯有此处万籁俱寂。
楚胤轻声呢喃：“或许我今日真的饮了太多酒，但我脑子现在很清醒，所以我接下来和你说的话，不是酒醉之语。”
他顿了片刻，苦笑道：“今日我说，有些事，既然心里知道，就应该提早说清，避免以后因模糊不清的言语而让别人生出本不该有的心思，其实这句话也是在说我自己。”
楚胤不知何时起身，已经站到她身后一步距离外，“流水有情向落花，他喜欢花锦阁的一朵花，可那朵花会知道吗？”
“虽然今日我说了很多话，但有一句话我觉得还是应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出来才好。”
他说：“沈莳，我喜欢你。”
“可能这句话听起来很苍白，但我依旧觉得这句话很重要，很美好，所以我想把它说给你听。”
沈莳背对着他，低垂着眉，眼睛恰巧隐在暗影中，看不清神情。
屋中又陷入安静。
楚胤酒意已消散七八分，头脑清醒，心却不可抑制地混沌起来，胡乱跳动，抓不住半分规律。
他想打破这场僵局，又如固执倔强的少年，执着地想得到一个结果，可他又不愿将沈莳架在这两难之地，不愿逼她在要与不要之间做出选择。
楚胤突然笑了，笑中带着凄凉，眼中亮起来，如一汪清澈泉水。他深深吸了口气，将那汪突然涌出来的清泉压了下去。
他笑道：“这些话为我们的红颜一日划上一个完美结局，你就权当我酒醉胡话，想来以前说的这种胡话应也不少。”
沈莳自嘲般弯起嘴角，转身时面上已展露平常笑容，她向楚胤微微颔首，只道了声“多谢王爷”。
随即她敛起笑容，转身离去，徒留还处在她那句话中未从混沌挣脱的楚胤。
多谢王爷？
谢他什么？
是谢他的喜欢？
还是谢他在最后关头突生退意，放了她一马？
他不知道。
他此刻内心混乱，如那春日飞絮、夏日细雨、秋日落叶、冬日飘雪，无首无落、无主无依。
沈莳飞一般逃回屋内，关上门，不知不觉中她竟已将自己的手攥得泛了青白。
“沈莳，我喜欢你。”
她缓慢坐在桌前，垂下头，闭上眼。
她在回想一个场景，她在慢慢揭开自己心里最深的伤疤，虽然结了痂，可若是径直撕开，还是会看到向外洇出的血迹，鲜红的血浸着粉色的新肉。
这是她让自己坚定不移，毫无顾忌走下去的唯一方式——千里枯槁，饿殍遍野，只有焚烧尸体的黑烟在半空环绕。
这是她入洛阳的原因，也是银衣楼弟子随她入这虎狼窝的理由，如今事未办成，她当真能够去想别的事吗？
她可以去想别的事吗？
“小姐，你在屋里吗？”青黛在门外叩了两下门，低声询问。
她深深吸了口气，敛去神色，按下心中悸动，拉开门问道：“怎么了？”
青黛指着西门，面色纠结，“西门有个人想见你？”
沈莳疑惑，“想见我？为何不进来？”
青黛尴尬地挠了挠头，道：“他不想进来，想请你出去。”
主街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照着巷子口也是明亮无痕。
巷子口一男子正在和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两方分列巷子两边，那边瞅过来，这边看回去，似乎谁也不想让谁，谁都想争这口气。
若是旁边多站一个人，定会十分不解，不解他们争的到底是哪口气。
旁边确实来了人，沈莳站在两步外，疑惑开口：“你们在干什么？”
两方人双双看向她，沈莳看了眼楚胤，又看了眼无言，原来想见她的人是无言和四花。
楚胤嘴角还是带着笑，那种玩世不恭的笑，笑中却莫名多着苦涩，像个极力在大人面前掩盖自己内心委屈的倔强孩子，却有些徒劳。他这时才明白，有些情绪任他再如何掩盖，都是无用之举。
世间总有那样一个人，只需稍稍看上一眼，再强的伪装都会瞬间变成齑粉。
他还是先开口解释：“刚刚青黛来楼上找你，你不在，我听说有人想见你，便下来看看。”
沈莳走到无言身边，柔声问道：“这么晚了，为何要见我？可是有事？”
无言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她——当时找青黛时沈莳曾答应，谁先提供有用线索，她会在事后再给一笔钱，当时是无言在冯府私宅的巷子口放出的信号，依照约定，她后来的确给了无言一笔钱。
沈莳没有接那个钱袋子，而是问：“我答应给你的，要还我？”
无言抬眼看着她，嗫喏道：“我不要你的钱，还有你们送的东西也还你们，我能不能......换个别的？”
沈莳问：“换别的？你想换什么？”
无言道：“你能不能......收留......我妹妹？”他紧接着道：“她很听话，吃得少，还能帮你们干活，想求你，能不能收留她？”
沈莳道：“为何想让我收留你妹妹？”
无言道：“因为觉得你是好人，也很厉害，你能保护她，我很弱，以后也不一定能保护好她。”
四花在身后撇着嘴，紧紧拽着无言衣角。
沈莳道：“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放心把她交给我？若我是个杀人的恶魔怎么办？”
无言道：“你不是。”
沈莳忽然怔住。
他郑重道：“我放心。”
沈莳问：“你把这些钱都还我，你要怎么生活？”
无言道：“我可以......想别的办法？”
沈莳忽然笑道：“那你为何不让我把你们两个一起养了？”
无言顿了一下。
他不是没想过，可是他又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青黛被抓是因为送他妹妹回家，本来就是他们的问题，更何况，他已经收了一大笔钱，就算把钱还回去，求她们收留四花，也是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怎么还能再提要求去收留他呢？
他虽是乞丐，可是他也懂得不能贪得无厌。
四花在他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角，轻声喊道：“哥哥，哥哥。”
无言抬头，看着沈莳，却忽然不受自控地喃喃问了句，“可以吗？”
他还是经受不住“诱惑”，他实在于黑暗中盘旋太久，有了希望，他实在很想抓住。
所以他承认了自己的贪得无厌。
他的人生还有很长，用一生来偿还，想来应该是够的吧？
沈莳问：“你会打扫房间吗？”
无言郑重点点头。
沈莳笑道：“正好，我缺个能打扫房间的人，以后花锦阁的店面就交给你来打扫了，没有工钱，这样你可以带你妹妹一起进花锦阁生活，行不行？”
四花高兴地拍起了手，喊道：“谢谢姐姐。”
无言诧异万分，试探问道：“真的吗？”
沈莳点点头，道：“真的。”
她看着无言，认真说道：“但是我以后不会一直在洛阳，你们也不会，如果让你们去别的地方生活，你们愿意吗？”
无言点头如捣蒜，“你们去哪，我们就去哪。”
沈莳拍了拍无言的肩膀，“进去吧，明日再去土地庙收拾东西。”
两人跟着青黛走进去，一旁的楚胤不知听到什么话，站在那一动不动，竟仿佛又一次失了神。
巷内无灯，他靠着墙边，整个人没在阴影里，无声无息。
沈莳冲他点了下头，道：“王爷早点休息。”
她转身往回走时，听到身后轻笑声传来，“不过是随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