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独行
孟夏接过景秀递过来的一包果干,拈起一片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有点酸,微微发涩,还有点甜,但不腻人,细品有种淡淡的果香。
很像此时的心情。
他们正坐在回长林的动车上,窗外的景物飞速地倒退着,起初驶离临溪的时候还需要钻很多山洞,现在已经到平原地区了,放眼望去皆是连到天际的农田,碧绿色被土棕色分割成方块状,周边有田间清渠环绕,又被飞驰的动车拉扯出模糊的虚影。
莫明让人想起三毛的一则短诗:
原是流浪的异乡客
直到遇见那片薄绿的田野,那泓戈壁中的清泉
遇见你那亩小小的心田
种着往昔、梦想,慢慢的欢乐
我听见有人悄悄说
这是你动了凡心的地方
这是你永远不及的梦
……
有的时候孟夏觉得自己就像个流浪的人,在青玶的这些年,他与曾经的朋友联系越来越少,有时甚至连例行的节日问候都被有意无意地削减。
他总是将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每一分钟都排得满满当当,所有经手的事情都力求尽善尽美,像个人形的永动机,连轴转个不停,他活成了旁人眼中的传说,自己眼中的笑话。
前方明明有目标,他想追随父亲的脚步,想离过去的真相更近一点,还想,带杜衡回家。
但脚下是一片虚空,摸不着也踩不实,越接近目标,就越是惶恐,怕功亏一篑,更怕,黄粱一梦。
余小青曾跟他说过,可以承于先人,但不必困于往昔。
但他终归还是陷进去了,将整个灵魂撕碎了、揉烂了,填进岁月无情地疮痍中,长成一片青黄不接的荒原。
他在这片荒原中独自游荡了好多年,久到连自己都快想不起当初那些浓烈滚烫的情绪,现在垂眸看看自己的双手,发现只剩下一些琐碎纷繁的回忆,被他紧紧攥在掌心,如沙砾般不可控地从指间缝隙悄悄溜走、随风散去……
如今还剩下什么呢?
哦,大概就是……积思成疾吧。
……
“看样子高中群里应该是炸锅了,你不看看么?”景秀坐在孟夏对面,低头埋在一本巨厚书里,不时用笔做着批注,桌板上支着的平板不时地收到新消息提醒,但页面还停留在一场学术会议的录播回放。
孟夏挑了挑眉,从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刚一开机就震得跟抽疯似的,再点进那显示了“99+”的高中同学群,还以为有多少消息呢,原来只是一群复读机在开party。
谢思佳:听说孟哥和秀姐要回长林啦?
同学A:哇塞,真的吗?!
同学B:哇塞,真的吗?!
同学C:哇塞,真的吗?!
(……此处省略84条消息……)
黎姕:@景秀,@孟夏,出来说句话。【盯.jpg】
同学A:@景秀,@孟夏,出来说句话。【盯.jpg】
同学B:@景秀,@孟夏,出来说句话。【盯.jpg】
(……此处再省略79条消息……)
赵文昌:回来记得叫哥儿几个吃饭奥
同学A:回来记得叫哥儿几个吃饭奥
同学B:回来记得叫哥儿几个吃饭奥
(……此处再省略63条消息……)
孟夏无奈地摇头笑笑,迅速敲了几下键盘。
孟夏:嗯,回来找你们玩。
此消息一出,不停冒新消息的群里突然就陷入了长达10秒的寂静,然后又陷入新一轮的炸锅,各种寒暄问候的、约饭约球的,区区巴掌大的电子屏简直要承不住众人的热情。
孟夏熄了手机屏,伸出手指在桌板上轻轻敲了敲:“忙什么呢?不去群里回个消息?”
景秀连头都没抬,眼睛还盯着平板上重播的学术会议,她将手中的书立起来一点,好让孟夏看清封面——《Campbell’sOperativeOrthopaedics》。
景秀言简意赅:“忙呢。”
孟夏:“哟,你居然也有需要在抓紧缝隙时间学习的时候?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天才儿童吗?”
景秀依旧没有抬头:“我只是数理思维强,纯记忆力不太行,没办法。”
“那……爱莫能助咯,我莫明觉得之前的诊断有点扯淡,听起来就像用充满学术气息的语言,来骂我脑子瓦特了。”孟夏在自己太阳穴处点了点,语气有些无奈。
景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学术会议终于看完了,才抽空翻了个白眼:“别说了,要不是因为你,我现在应该在从手术室飞奔去实验室的路上,你知道医学狗的时间有多宝贵吗?我手里还有李老给的两个课题没做完,传代细胞才刚养到一半,现在没办法只能拜托师妹帮我先冻存起来,等我回去再接着搞。”
孟夏丝毫没有羞愧之意:“啊,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我已经把手里的项目都做完了,提前毕业,所以并不能体会到你的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