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新人入职

春桃回到后厨，把小包袱藏在柴垛子里，将自己给三爷做谢礼的那些小点心分了分类。现做成不好拿的羊血小包子，她给了春秧三个，李奶奶三个，又给了这个点还在后厨洗锅碗的四个小帮厨一人一个尝鲜。剩下的干果和酥油面果子，她用油纸包了，拿去宜兰院，打算散给以后朝夕相处的小丫头们。

“你越发看着像宜兰院出身的了，以后便要这样待人周到，宁可多给出去些，别落人短处呢。”春秧嘴里嚼着包子，看小姐妹的眼神中越发带了欣赏，脸上的小麻子因为她咀嚼的动作一动一动。

而后春桃作别众人，拿着两个小小的包袱，在夜色中往宜兰院的后门去了。

路上树影斑驳，晚归的鸟儿在树枝间飞腾，春桃按下这一整天前前后后或担忧或紧张或遗憾或难过的各式心情，跨进了宜兰院的后门。

从此往后，便是与从前完全不同的一番际遇了。

她将自己的小礼物都给了仆人房的五个粗使小丫鬟，单独包了一包，送去隔间给了灵棋，感谢她之前的赠衣之情。

“你从前在厨房，侍弄过灶火不曾？”收拾完一切后，谷雨将她叫去了二等丫鬟房。

“侍弄过，李奶奶把菜下锅的前前后后都是我看火。”

“那往后你便同小雀儿一道儿晨起担水，寅末必须打好水。打满了水去给各处里的茶炉子添火添水，各房的茶炉子都得架着火儿，全弄完了才准你俩换着去吃早饭。茶炉子东抱厦屏风后头有一个，专管太太每日喝茶，你们每日点卯前要将太太屋里的茶碗茶壶清洗干净，再熬新茶水添进去。你们屋里一个茶炉，专管所有丫头们的喝茶。四位姐姐两间屋子各一个茶壶，我们屋子一个，你们屋子一个，婆子们屋里一个，点卯前都得添上茶水。白日里，水缸里的水要随取随添，太太每天睡前要在东抱厦沐浴，你们必得提前烧好水。茶炉子坏了茶叶没了便打发婆子们去和管事支领。太太的茶水第一壶最浓的倒掉不要，必得是茶色清淡的才可好生装壶……”

谷雨一气儿说了一大串，春桃着急忙慌的应是，把应该注意的都对应着时间地点牢牢记好。

“明儿便是你在抱厦盯着茶炉子，后天再换小雀儿，哪天你不在前面当差，得了空儿便去浆洗衣服。譬如明儿不得空，后天你盯你们屋的茶炉子，便去看丫头们屋子里有没有撂在盆里的脏衣服，若有了，便拿去后门洗。”

春桃连连点头：“姐姐说的，我都记下了。”

谷雨瞧着她，半晌没吱声，末了嗤笑一声儿道：“你别忙，有你出错的时候。我如今好心讲与你听，便这样草草应付抢我的话，我从前看着茶炉子的时候千小心万小心都常出错儿，如今你便轻狂你的去。”

春桃吓得当即噤声儿，把头埋得更低。

谷雨见敲打有效，心中得意，接着慢条斯理的讲规矩。

“两位姨娘处的茶水，也是从东侧间儿的那个茶炉子去添用。”

春桃不敢回话，只以为谷雨后头还有吩咐。

“不回话是为什么？”谷雨翘着二郎腿，往嘴里扔春桃孝敬上来的面果子，看不出喜怒地问道。

“记下了，我记下了！”春桃又是一阵汗流浃背，原来谷雨吩咐完了，她以为她还有一大段要讲。

“行了，去吧你，空长了幅精明相貌，真真是个木头。”谷雨用铜簪子剃手，不再看她。

二等丫鬟的卧房是六人通铺，这会儿只有两三个在，想是别的还在各处忙各自的活计，春桃向谷雨躬身退了出来。

粗使小丫鬟的住处更为简陋，和几个粗使婆子零零散散十二三号人挤在一个小屋子里，每个人就只有一个细长条的睡觉处，用各自包袱做枕头。春桃临睡前认识了自己未来的搭档小雀儿，就睡在自己旁边。

“每日轮班的妈妈会来叫咱们起床，好姐姐，你多担待些儿，提防我没起，就再叫一叫我，嗷？”小雀儿扯着春桃的袖子，侧身笑嘻嘻对她说道。

小雀儿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面黄肌瘦，眼睛扣着，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春桃因为先前在谷雨那讨了没趣儿，这会子谁来央告她，她都无有不依的。

两个小丫头还没说几句，便有老妈妈来吹灭了蜡烛，仆人房乱哄哄的吵嚷渐渐隐没在无边的夜色中，春桃适应力极强，前脚还在琢磨谷雨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后脚就陷入了沉沉的酣眠。

一晚上粗使婆子锯木头般的扯鼾声，丫头们起夜摔门声，她一概不曾听到，一觉睡到了值夜婆子第二日寅时的叫早时分。

婆子粗硬的嗓门儿像一记惊雷在头顶炸响，门栓急促的敲击门框声一叠儿响起来，惊醒了这所宅子最底层的仆役们。

窗外任旧漆黑如滴墨，尚不见一丝天光，春桃一个鲤鱼打挺就从被窝儿钻了出来，麻溜的穿衣编头发，旁边的小雀儿不满的把被子蒙在头上，试图再多睡一会儿，春桃推了她几下，才不情不愿的爬起来，一脸困样的小声抱怨道：“昨晚我都没怎么睡，每天都这么吵，真别叫人活了。”

春桃思量了一下，道：“你白天逮着空儿就歇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小雀儿只得爬起来，两个小姑娘收拾完毕后便用棍子抬着两个水桶往井边去挑水。

“我倒情愿去给主子们倒恭桶，送到圊厕行给老妈子们，到主子起身前送回来就行，能在门口歪着睡半个多时辰呢。”小雀儿哈欠连天，嘟嘟囔囔的，试图通过说话让自己清醒。

宜兰院的粗使丫鬟们分做四班，每班二人，各自负责一摊子差事，烧水倒夜香扫院子侍弄花草，除了各人分配到的差遣，每天一个更重要的差事就是洗衣服，听大丫鬟差遣跑腿。每天一睁眼就忙活，一直忙活到晚上闭眼前，一丝空儿都钻不了。

好容易到了夜里，大家都争分夺秒的休息，鼾声扯的震天响，小雀儿这种觉浅的，确实太遭罪了。

因此春桃把水桶往自己这边稍了稍，尽量给小雀儿减减负担。

她们回到宜兰院的时候，水儿已经把前院子扫了大半个，粗使奴才的屋子空无一人，大家都静悄悄的来往奔波，为主母院白日的运行做准备。

后院墙根的大水缸又大又深，二人担了四五个来回才全部填满，小雀儿又领着春桃往太太屋里的东侧间，给茶炉子添水架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