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小惠全大体

贾敬寿辰的宴席单子，苏璃拟得格外谨慎。她翻阅了近三年宁荣两府类似规模宴请的旧例，又结合当前市价，将用料、人工、器皿损耗一一列明，总数目比旧例还略低些，却该有的体面一样不少。

单子呈上去，王熙凤只看了一眼总数目，便点了点头：“嗯，是个知道轻重的。就按这个预备吧。”算是过了明路。

消息传到厨房，李嫂子等人表面应承，心底却暗自冷笑。单子批了，才好动手脚。

寿辰前三天，采买上的动静便有些不同寻常。送来的食材，质量看着与往常无异，数量也大致对得上苏璃列的单子，但仔细查验，便能发现些许蹊跷：那活鱼看似鲜活，鳞片下却隐约透着些不自然的暗红；送来的时鲜蔬菜，品相完好，根茎处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萎蔫；就连那上等的绍兴黄酒，封泥完好，晃动着听声音却似乎比往常浊重些。

苏璃每日亲自验收，这些细微之处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她不动声色，只在验收册上将这些“细微差异”一一注明，让送货的人画押。送货的是生面孔，眼神躲闪，画押时手都有些抖。

李嫂子在一旁冷眼旁观，见苏璃并未当场发作，只当她是年轻识浅，看不出其中关窍，或是看出了却不敢声张，怕担责任，心中不由得意。

这日晚间，苏璃核对完当日所有账目，并未立刻离开。她走到厨房后院，那里有几个粗使婆子正就着冷水清洗明日要用的器皿，手冻得通红。

苏璃走过去，声音平和：“妈妈们辛苦了。”

那几个婆子见她过来，都有些拘谨，连忙起身。其中一个姓孙的婆子胆子大些，赔笑道：“不辛苦，都是分内的事。柳絮姑娘这么晚还没歇着？”

苏璃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孙婆子：“天冷，这几块姜糖，妈妈们分着含含，驱驱寒气。”

孙婆子一愣，受宠若惊地接过，连声道谢。其他婆子也围了过来，脸上都带着些难以置信的感激。她们是厨房里最底层的，往日里别说赏赐，能少挨些骂就不错了。

苏璃状似无意地看向堆放食材的角落，轻声道：“这几日为了寿宴，采买送来的东西多，妈妈们清洗收拾时也仔细些。我瞧着那送来的鲜鱼，鳞片似乎不如往常光亮，怕是路上受了风，妈妈们处理时多留意，别让不干净的东西混进去，冲撞了主子。”

孙婆子捏着那几块难得的姜糖，听着这温和的叮嘱，心里一热，忙道：“姑娘放心，老婆子们晓得分寸，定仔细查验！”

苏璃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孙婆子看着她的背影，对旁边几个婆子低声道：“柳絮姑娘年纪虽小，倒是个仁义的，体恤咱们。”她捏了捏手里的姜糖，想起白日里隐约看到送来的鱼似乎真有些不对劲，心里便存了份小心。

寿辰正日，宁国府那边虽未大肆铺张，但也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荣国府这边预备的席面食材，一早便由李嫂子亲自带着几个得力的人手送了过去，连同苏璃详细列明的食材清单和验收记录。

苏璃留在荣国府厨房，照常打理日常膳食。她看似平静，心神却有一丝紧绷，留意着东府那边的任何消息。

午时刚过，宁国府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跑来，脸色发白，找到李嫂子，声音带着哭腔：“李嫂子，不好了！宴席上有一道酒酿清蒸鸭子，几位老爷尝了都说味道不对，有股子……说不出的腥气！珍大奶奶发了好大的火，让立刻查清楚！”

李嫂子心中狂跳，面上却强自镇定，跟着小丫鬟就往东府去，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瞥了苏璃一眼。

厨房里顿时议论纷纷，人心惶惶。酒酿鸭子是苏璃单子上列的，食材是李嫂子经手送去的，如今出了纰漏，这责任……

不多时，李嫂子回来了，脸色铁青，身后还跟着宁国府的一个管事媳妇。那媳妇目光扫过厨房众人，最后落在苏璃身上，语气不善：“柳絮姑娘，我们奶奶请你过去一趟，问问那酒酿鸭子的事。”

来了。

苏璃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放下手中的账册，起身道：“好。”

宁国府花厅里，气氛凝重。尤氏坐在上首，脸色很不好看。王熙凤也被请了过来，坐在一旁，端着茶，面色看不出喜怒。周瑞家的竟也垂手站在一旁，眼神低垂，嘴角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见苏璃进来，尤氏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一顿，厉声道：“柳絮！你可知罪！”

苏璃上前，规规矩矩行礼：“给珍大奶奶、二奶奶请安。不知奴婢所犯何罪？”

“还敢狡辩！”尤氏指着旁边桌上那盘几乎没动过的酒酿鸭子，“这鸭子是你单子上列的，如今味道不正，冲撞了宾客，丢了我们两府的脸面！你负责拟定菜单，监管食材，出了这等纰漏，不是你的罪过是谁的？”

李嫂子立刻跪倒在地，哭诉道：“二位奶奶明鉴！奴婢只是按柳絮姑娘的单子采买、运送，所有食材都是柳絮姑娘亲自验收画押的！奴婢万万不敢有丝毫怠慢啊！”她这话，瞬间将所有责任推到了苏璃的验收环节上。

周瑞家的也适时开口，语气“公允”：“二奶奶，这丫头年纪小，怕是经验不足，验收时有所疏漏也是有的。只是这寿宴大事，出了这等差错，实在不该……”

王熙凤没说话，只看着苏璃。

苏璃等她们说完，才不慌不忙地开口，声音清晰：“回珍大奶奶、二奶奶，这道酒酿清蒸鸭子，所用活鸭、酒酿及其他辅料，三日前由兴隆杂货铺送来，当时奴婢验收时，便发现那活鸭精神不振，翅下略有异味，已在验收册上注明‘鸭活，然神萎，疑路途劳顿，需仔细清洗处理’，并有送货人画押为证。昨日食材运送东府前，奴婢亦将验收册副本及注意事项，一并交予李嫂子，并再三叮嘱，需告知东府灶上师傅，务必仔细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