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夸奖
天昏地暗,月明星稀,耳畔再听不到马蹄声,只有彼此静静的呼吸。
踏上这条路,熟悉感油然而生。
詹狸认出这是她从黄宅上山的道,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树干,想收回她先前绑在附近的纱布,不然留在这里也是浪费。
可惜太黑了,她看不到。
赫绪辰的属下们正在议事:“这山匪似乎和城西那边有勾结,他们的赃物如此庞杂,绝非一时所积。”
“城西?说起来,那边似乎也在闹匪患,而且山寨位置难找极了,请巡检大人过去,好几次都无功而返。”
詹狸偷偷听了一耳朵,不知道城西具体发生了什么,有点难懂。
“所幸这次有人沿途留下痕迹,我们才没在山里绕晕。”
“是啊,也不知那些布帛是谁绑在树上的,巡检大人真是眼力过人,我都没注意到。”
赫绪辰的声音吹起詹狸鬓发:“是你吗?”
“巡检大人觉得呢?”詹狸把问题抛回去。
“你机敏,也聪慧,都能在剑上抹毒。所以只觉得会是你。”
詹狸浅笑,巡检大人似乎太高看她了。
“那是什么毒?”
“钩吻,长得像金银花。”
詹狸也是之前采花的时候发现的,钩吻的根和金银花不一样,仿佛没骨头,总与其他植株缠绕共生。
“断肠草?难怪一剑对手就麻痹倒地了。”
“你做的好。”
詹狸很喜欢这句话,如果她有尾巴,此时肯定高高翘起。她很少听到夸奖,而赫绪辰总是说她“做的好”。
从前,她是弱小无助的人,就像怡红院的姐姐们。她们要她拼命地藏起来,即使有锋芒也不能展露。歌唱得好,要装作自己是哑巴;琵琶弹得好,要割破自己的十指。
她不想,永远身不由己。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已不是被困在怡红院一角的狸奴,甚至能拿起剑,就像侠客传里的女侠那般,快意恩仇,逍遥快活地活一场。
想到这,她心脏奇怪地搏动着,这抉择的自由,是谁赠予她的呢?
是那十五两的赎身银子?还是……一股渴意漫上咽喉,她想要平静,而那常常只有躺在詹景行身边,她的夫君身边才行。
抬眼偷瞥一眼赫绪辰,他眉眼低垂,回视,又浅笑,很撩人心怀。
“在想什么?”
詹狸有点想家,不理他。
眼前终于有了素如县城的轮廓,乔双身上黏黏腻腻,迫不及待地想要沐浴,更想快点脱下身上晦气的婚服。
赫绪辰下了马,詹狸还呆呆坐在上边走神。
“詹狸。”
嗯?
詹狸一低头,发尾带着女儿家的浅香,扫过赫绪辰脸庞时,好像盖过了他身上的血腥味,让他微微一愣。
詹狸恍然发觉只剩她一个人坐在马上,顿时怕得不行:“我、我要怎么下去?”
慌乱无措的手臂就差搂住赫绪辰脖颈了。
他架着她腰,把她半抱下来,没想过女子腰肢纤细,竟不及一握之宽。
詹狸平稳落地,正巧对上他身后乔双揶揄的眼神。
哎呀!乔姐姐!
她推开赫绪辰,一路小跑,在乔双面前才红了脸。
无数绵软的拳头落在肩上,被乔双抓住:“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就是在取笑我,我从你眼睛里看出来的。”
乔双窥见后头的赫绪辰默默偏开脸,很不自然。
这两位还年轻着呢。
赫绪辰安排乔双和詹狸在客栈暂住一晚,明日准备上州府,还贴心地托人买来了换洗衣裳。
两套衣裳一瞧便知哪套是给詹狸的。
雪青的广袖衣衫,配一条丁香色百迭裙,外搭一袭荷藕色素绫披帛,温婉灵气,想也不用想,送礼之人肯定花了心思。
另一套全是桃红,乔双扶额,年岁不饶人,她真不想穿这么艳美的颜色。
两人换了衣衫才上床,詹狸越瞧,越觉得乔双顾盼生姿,一个劲地夸她好看。
“桃红色多衬姐姐。”
乔双掐她的脸,都没什么肉,只露出一颗尖牙:“狸狸。”
“嗯?”
“你觉得那巡检大人怎么样。”
詹狸不清楚,但晓得乔双的心思:“…请不要乱点鸳鸯谱,我有相公的呀。”
“只是说说。”
乔双的手抚过詹狸鼻尖,往上滑,来到眉心,又代替唇畔,在她额头一点。
“我曾经也有。”
那些不为人知,却在他人口舌上翻涌已久的过往,乔双细细回想,已不再咀嚼。
她当睡前故事讲给詹狸听。
离开称她为灾星的地方,那时尚且年幼,懵懂而未经世事,初来乍到东村,轻易便被第一任相公勾走了魂。
初遇惊鸿,他手拿诗卷,不知有多恬言柔舌。心疼我冬日洗衣手冰凉,替我洗我的小衣;送饭怕饭冷,在怀里揣了一上午;记得我的小日子,快到时,提醒我别贪凉,为我煮姜茶、掖被角。
“他说等他考取功名,还想为我争诰命。我笑他,连个秀才都没考上,竟想这些。”
男子变脸如唱川剧那般,他待我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别离笙箫,他身负行囊,未道半句沉言重诺。我问他要去哪,不置一词。他比夜更冷。我秋夜缝衣灯昏黄,他未归家,不知在外面做何事,一夜,两夜,夜夜如此。家中有我,为何…独留我空对镜匣、理云鬓。
寒夜寂寂,残月如钩,乔双提着一盏灯笼候在家门,却得知了丈夫的死讯。
死讯?他白日好好的出门、怎么、怎么晚上就不能回来了呢?
乔双觉得定是旁人坑骗她,将手轻轻放在尚未显怀的小腹上。
“他一直很期待孩子出世。”她声音嘶哑,如同秋日里摩挲的枯枝败叶,“他说要教他骑马射箭,教他读书明理…”
旁人都说他是个好丈夫,好相公。殊不知,他死的那夜,用光了妻子攒的束脩上船喝花酒,醉卧美人怀,在归家途中落水溺死了。
他们只道是乔双克夫。
而乔双自己也认为,若不是她成了他的家室,叫他牵挂,相公也不会这么急着回来,失足落水。
伤心之余,乔双腹中绞痛难忍,一股温热液体顺着腿根流下,鲜血将床榻染红,她的孩子,她与夫君唯一的牵绊,就这样悄然离她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