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新年(1)
闹成这样,反正关系是无可挽回的了,春桃便直直的往最核心的问题上问。
小雀儿哆哆嗦嗦半天,只是道:“你……你又没被怎么样……”她看着春桃冰刀子一般的眼神儿,吓得神色一凛,豁出胆子道:“你是活该的,你……”
“是,可那是因为我在吕姨娘面前坚持我没偷,她又没搜到赃证,才没把我怎么样。你是只说了一句话,可你知不知道如果主子认定了我偷东西,我会怎样?你就这么恨我,恨不得我被打二十大棍撵出去?”
因为春桃躲过一劫,所以告发伊始小雀儿心中存着的恶毒被掩盖了过去。她都不敢想如果吕姨娘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喊来管家发落了自己,那自己此刻只怕已经没命再和小雀儿掰扯这些了。
纵然小雀儿一开始可能只是想整一整她,让她吃吃官司,但被打二十大板发卖出去这样可怕的处罚,在不讲法理的后宅是绝对有可能发生的。因为一句轻飘飘的攀咬,却有可能害死一条人命,春桃回想起昨日吕姨娘的问话,都觉得后怕不已。
莫大的羞耻让小雀儿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呜呜抽搭着,想要和春桃摊牌,却发现自己的恨意是那么的站不住脚。嘴里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
“我从来都睡不好觉……”
“我一直觉得头痛,痛的我不想活了……”
“我睡不够,活又多,每天晚上她们那么吵……”
“我难受……”
“我吃不下饭,凭什么……”
春桃怒火更盛,她几乎是在冲小雀儿咆哮:“你头疼睡不着,是我害的吗?我吵过你?我每日都多担待你,让你多睡一刻,寻着空就替你干活让你歇着,我对得起你,可换来的是什么?”
小雀儿也被她激怒,她大张着口,眼泪一股一股的往外流,咿呀半天,只是从口中挤出几个“你……你……”来。
在这样长久的对峙中,春桃浑身打量着她,冷风劲烈异常,小雀儿形销骨立,瘦的吓人。枯黄的面色在夜里无法辨认,但凹进去的面颊,和高凸的颧骨俨然昭示着她的营养不良。
春桃注视着她因为饥饿与病弱而突出的大眼睛,心中的怒火终于悲凉的偃旗息鼓。
她任旧记得与小雀儿初见面时,她钦羡自己红润的好面色,仍旧记得小雀儿抱怨老妈妈们半夜吵人时,对自己的好睡眠真心夸赞。那时她眼中的艳羡是真的,之后二人相濡以沫的扶持也是真的。
但就因为是真心的,才更触动人的肺腑。在一个个饥寒交迫的不眠之夜,她睁着眼看着她的香梦沉酣,熬过每一分每一秒。困倦到睁不开眼时,她却在耳边叮嘱她多睡一会,嗓音里浸足了一夜好眠的精气神和对新一天的雀跃。
多么善良,多么健康,多么不近人情的无声的残忍!
这样复杂的感情日复一日的酿在心里,最后酿成了难以用恨意和嫉妒界定的复杂心绪。她真心羡慕着她的活力四射,五味杂陈的接受着她的帮助,也真心想看看,如果她和她一样倒一个大霉,是不是会和她一样被渐渐的熬干在这肮脏污秽的仆人房中。
春桃从未想过,人会因为这样堪称可笑的原因,对旁人存了恶意。在与小雀儿相交的这半年里,她最大的错处,居然是因为太健康。
为什么?
春桃感到一阵无力,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消解小雀儿心中的拧巴。
“我想你应该也不愿意再和我搭伴儿了,”春桃总结性地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倒恭桶,每天早上去圊厕行能打个盹。”
冷风中,小雀儿泪挖挖的眼睛倒映着月亮的银光。
“这么着吧,倒恭桶是阿福和同喜的活儿,咱们两个明日凑出三十枚铜板,弄两碟子果子,请她们吃饭,看谁愿意,就让她换过来,睡觉的地方也跟着换,怎么样?”
小雀儿茫然的看着春桃,久久的无话,沉默着接受了这个最优解。
至于她能不能真的被解救,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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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是阿福换了过来,阿福是个率直的姑娘,见人只知道乐呵呵的笑,春桃与她搭伴,倒也投契。
明儿这半年越发与春桃要好,因此三不五时的喊春桃去前院东抱厦里帮她理丝线,其实她们都知道,明儿这是变着法儿的要春桃进正屋里取暖来。
春桃就着火炉子烤着手上的冻疮,生疮的地方又麻又痒,春桃恨不得用手去抓烂了。
“都是这么熬过来的,我手上的冻疮这几年虽不长上来,可还是会痒,真折磨死人了,可到底一年轻似一年了。”明儿看春桃一副手痒难受的要跳脚的猴样,觉得甚是有趣,便笑着安抚她。
临近年关,明儿手里的活计愈发繁杂,她得没日没夜点灯熬油的赶制,有些简单的就交给春桃代劳,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晨光倒也好打发,等到下午水不那么冻手了,明儿就放春桃去分担粗使丫鬟们的活计。
“你如今越发大了,自己的衣裳要学着给自己裁制,外头的有府里发下来,里头穿的不舒服也只苦了自己。”
春桃认真点头,这半年她长高了不少,从前三爷让从嘉给的两件穿着已经觉得有些紧了,倒是灵棋之前送她那件之前觉得大些,如今穿着倒正正好。
越发逼近年关,白府里的新年气息便越发浓郁,到了三等奴才这里,新年气象的直接体现,就是活越来越重越来越繁杂,毕竟新年是主子们的交游高峰期,奴才们必须比平常更拼命的干活才能为主子拼凑出豪奢贵胄的体面。
年前还算是好的,年后各种走亲访友才更有得忙。腰累得直不起来的奴才们只有在年夜饭这一日,男主子的长随满府里高唱皇帝主子又恩赏了白府什么好宝贝时,才能勉强挤出一些与有荣焉。
主人高升,奴才才有可能跟着沾光,要是主人落败,奴才便也跟着做奴才中的奴才。
不过过新年,对于春桃这种尚且处在少年时期的孩子,还是具有十足的诱惑力,她从第一声爆竹声响起,就开始心惊胆战的期待,终于熬到了大年三十。宜兰院里有主子恩典,家里有人的,就接去家里过年,守完岁,初一下午再赶回来,没人的就留下看屋子,也算是个去处。
春桃可专等着这一天的放风时间,她能回膳房和李奶奶春秧儿团聚,平日里也就只有春秧儿偶尔来后院送饭她能见上一见。
在这愈发动荡的乱世里,勉强有个容身之处,有两三个称得上是亲友的人互相记挂着,春桃回首往昔,是真觉得这日子越过越红火了。
李奶奶用炭火在柴房的墙角记录下春桃的个子,比大半年前能窜一个手指头那么高,春秧儿又在一旁撺掇说感觉春桃饿瘦了,李奶奶吓了一大跳,把自己这几日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