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多谢你
第二日,左殊礼就命人将侧室的矮榻拆了,亦或说,他将院落所有多余的榻都搬了出去,只留了窗边的一张美人榻。
自打那一日过后,也不知是不是左部军事务已处理完,除了上朝,左殊礼一直不曾出府。
姜央本想寻机询问姜临夜刺杀之事,也因此被耽搁下来。他盯她盯得紧,好在这段时日,他也因此无暇去追捕姜临夜。
五日后,齐国使团正式抵达西京,姜临夜凭借使团的到来,有了正规身份。
左殊礼已没有借口私下捉拿他。
今日皇宫设宴,左殊礼将姜央留在府中,临走之前,他靠窗抱臂盯着姜央许久,不发一言。姜央不理会,细心摆弄着窗前一盆墨兰。
虽然她的狠心疏远皆被左殊礼强硬化去,心里仍有些恼,恼自己嘴硬心软,总能被他一句话弄得丢盔卸甲。
那便干脆不搭理他。
左殊礼看在眼里,勾过她抚弄花叶的手,轻吻一下,“等我回来。”
手背上的柔软抵进她心尖,他又换了怀柔政策。
姜央忿忿看向他,气恼之余,左右只能说出一句:“谁等你?我自顾先睡了,油灯也不为你留!”
左殊礼轻笑一声,道了个“好。”他倒是将她的置气当成了情趣。
马车在黄昏前徐徐出了顺王府。
按照左殊恩新令,本该是简单的接待宴席,这一场却置办的甚是隆重。
齐国的君王年富力强正值壮年,齐国地处中原物产丰富,加之历任齐皇励精图治,本该是称霸西朝的强国,可前几任齐皇穷兵黩武,在与南蛮的战争中消耗了不少国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一任齐皇继位,将颓废的态势拉回一些,依旧是五国中最鼎盛的国家之一。
加之齐国灭了燕国,一改六国并立的局面,版图更为壮大。齐皇统御五国之心,昭然若揭。
虽说左殊礼抢了齐国的战利,在两国邦交上,那点奴隶对齐国来说只算蝇头小利,燕国三十八城归到齐国名下,其余四国瓜分残羹,便是能者得之的道理。
但齐皇唯一耿耿于怀的,是最负盛名的姜央成了周国公主。本是唾手可得之人,却便宜了他国。
自诸国会盟那一次事件之后,齐皇心有遗憾,对姜央生了执念。
宴上笙歌燕舞,齐国使臣借着酒劲,强势提出十五万两黄金换姜央入齐国,被左殊礼断然拒绝。
一名老臣站出来打圆场,“我周国自是不缺这十五万两黄金,且与齐国又有盟约在先,如今我周国只剩这一名公主,若需巩固盟约,齐国不若再拿出些诚意来。”
齐使仰首问道:“那周国的意思是?”
老臣笑道:“齐国拿了与周国接壤的九座城池,于我周国很是重要。”
齐使闻言拍案而起,“你们这是狮子大开口!”
齐皇再是觊觎姜央美色,也不可能用九座城池来换一个女人,否则如何与朝臣子民交代。
老臣讪讪笑道:“承蒙齐皇看得起湖光公主,然我周国仅余这一枚金枝,如今其余三国日渐崛起,群雄并立,公主自是珍之贵之。”
齐使冷笑一声,“你公主再是金贵,也不知有哪国愿意用九城来换。”
本就是变相推拒,老臣老神在在道:“齐皇雄才大略,贵国富国裕民,要价自然得高一些。”
齐国本意只是想用金银赎买一个亡国公主,未曾料到周国坐地起价,嘴脸都不要了,此事最终按下不表。
齐国与周国表面上虽是和睦邻邦,私底下小争乱不断,经此一事后,宴上更是明刀暗枪胡乱飞射。
左殊礼百无聊赖饮着案上冷酒,余光扫见静坐在末席的姜临夜,他如今是正经齐使,垂目低眉一副恭顺模样。
在唇间的耳杯顿了顿,抬杯喝尽刺喉的酒液,起身缓缓走出大殿。
月上中天,浓云遮住了月光,倒叫这一处庭院,显得有鬼藏着似的阴森。
左殊礼立在一方较为空旷处,数着空中乌云几许,心想明日怕是要下雨,该让姜央多穿件薄衣。
寂静的庭院跟进来一人,脚步不急不缓停在他身后五步远,不过片刻就听姜临夜道:“左殊礼,一别多日,可是安好?”
左殊礼并未回身,喃喃喟叹一声,“姜临夜,你真是阴魂不散。”
“这句话,我还给你。”
左殊礼轻笑一声,“不过我很高兴,你还是来‘赴约’了。”
姜临夜脚步轻移,就坐于近旁一处石凳上,他轻理着袖袍,君子如玉的面庞上一色冷淡,“你送我的‘大礼’,我已收到,于情于理该来还个礼,真是多亏你手下留情,没叫人死透了。”
那刺客回到齐国,“尽职尽责”将左殊礼的话带到,他好心赏了一枚毒药,只让人七窍流血而亡。
真是可笑,整日一副兄友妹亲的架势在外招摇,生怕外人不知他们关系有多深厚,他左殊礼也配当姜央的“兄长”?
他知左殊礼是故意激他,无妨,正好他也该来周国亲自会一会他。原本在燕国未跟他清算的账,便在周国讨回来。
“客气了,我若不‘大方’一些,怎对得起你的‘照拂’。”
两人话中打着机锋,势同水火。
曾经在燕国时,自姜央与左殊礼暗地往来后,他背后受到屡屡阻挠,且手段阴损狠绝,直到姜央因婚事入了他的寝房,愈发变本加厉。若不是他偶然发觉是姜临夜所为,只怕死都死得不明白。
白日,姜临夜在姜央面前是温润如玉的哥哥,夜里,则化身躲在暗处追啃他的鬼,几次害他入险境。
起初,他并不理解姜临夜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直到一次夜宴,他无意中经过姜央书房,撞见姜临夜握着姜央的手,贴在自己脸侧,吻上了熟睡在桌案之人的脸颊。
那眼底的疯狂与偏执,丝毫未见收敛,与当年的他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姜临夜与姜央相处了十三年,还不知有多少个相似的夜晚,每每回想那一日所见,左殊礼都恨不得亲手砍了他。
姜央以为他们二人只是合不来,却不知背后两人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境地。
“承蒙阿央受你照顾,将她养得很好,只是不知来日与她分离时,是否还能维持住这‘大方’。”姜临夜撑着下颌,笑意融融,眼里却是淬了毒一般的利,哪里还有半分温润如玉的模样。
这才是他的真实面目,一只蛰伏在洞中的影子,日落才会变成脱了皮的鬼。
“莫说姜央是否会离开我,姜临夜,如今你连与她分离的机会都没有。”左殊礼轻哂一声,“你说……她若见了你这副样子,会作何感想?”
“你尽可以告知她,看她是信你还是信她自己所见。”姜临夜无所谓的轻讽了一句,若是几句话就这般容易扒了他的伪装,左殊礼又何必在此与他虚与委蛇。
想到此处,一声无奈的叹息自他喉间泄出,“阿央开窍得晚,终将会明白男女情爱不过一时兴起,而我才是她最信任的哥哥。”
左殊礼笑了,眉眼弯成北戎人手中弯刀弧度,道了一句,“如今我也是她名义上的‘兄长’,怎就与你不一样呢?”
姜临夜嘴角的笑意霎时冻成冰霜,左殊礼回身欣赏着他凝滞的神色,笑得恣意,“姜临夜,你不过是个害怕被扯了面具的胆小鬼,可姜央从未在意过我的真实面貌,哪怕再是丑陋,依然选择了我。”
他凑近一步,弯腰睨着他,“你当真以为‘哥哥’这个称呼,对她有多重要?”
同样是“哥哥”,姜央待二人却大相径庭,这正是姜临夜死也无法接受的事实。
姜临夜藏在袖中的手,指骨用力成青白色,左殊礼道破他最无法忍受之事。眼光成刀,尽数向左殊礼挥去,“你也配当他‘兄长’?”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你姜临夜只有在她面前装一辈子的伪善,才够占她心中半席之地。”左殊礼悠悠叹了一句,“真是可怜。”
姜临夜死死盯着他,此时若手中有刀,定要剜了这张恶心人的嘴脸!须臾,他怒极反笑,“那又如何,只要你不在了,时日一长,谁输谁赢还未可知。”他喟然轻叹,“左殊礼,我早晚会杀了你。”
“那我拭目以待。”
左殊礼好整以暇欣赏着他的不甘,目的已达到,不欲与他多加口舌之争,行了几步,又想到还有最重要的一句话未与他说,便笑叹道:“姜临夜,你自诩谋算过人,害了我一次又一次都未能得逞,”他嘴角的笑意加深,“收了你如此多的‘礼遇’,然而我不得不谢你。”
他叹笑一声,眼底畅快至极,“谢你送我最大的礼,是你精心呵护了十三年的‘妹妹’。”话毕,左殊礼再不多看姜临夜一眼,朗笑出了庭院。
刺耳的笑声渐渐几不可闻,姜临夜掌心攥出了血,轰然一声,一脚将身侧石凳踢翻两步远。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