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谁动了三王子的狗！
不过灵芸也不是吃素的，尤其在她坚信自己正确的时候。
“人家黛月是为了遮掩美貌，杜绝那些猥琐宵小见色起意平白给自己添麻烦、招祸事。小姐是为了什么？”
她本想把在医馆内，江芙的同修高叩翡看到她的脸后，呕吐不止的样子一并描述出来，但脑中突然出现了江芙躺在医馆内，浑身扎满针的可怜模样，心中一个不忍，只转口说道：“小姐怕是忘记今天吓哭了几个妇孺吧？”
谁知江芙反自得说道：“那又如何？若不是我面目可怖，那高叩翡今天能轻易败逃？我今日才发现，原来我这丑脸也是一项本事、一件利器，我竟要感谢那个给我下毒的人了嘞！”
“我偏要招摇撞市，直到那个歹人捺不住了，自己露脸为止！”
说着她帘子一拉，将整个脑袋都露到轿外，差点撞上黛月的背。
黛月一个转身，正对一张满是紫黑斑点的脸，吓得差点扔掉自己的篮子。
灵芸连忙扶住那篮子，扶额暗叹，亏得她之前认为江芙病后大变心性，为她伤心哀痛不已。依现在看来，她无非是想事情时沉静阴郁些，其余时刻不还同病前一样刁钻顽皮？——越嘱咐什么越不听，还生生爱凑热闹，叫她要注意遮蔽自己的面容，轻易不要露脸被人瞧见，不说吓到妇孺不好，对她今后的声誉也有影响。但再苦口婆心劝诫，她仍全然不放心里去。
幸好，黛月虽然来府里时间不久，但她是江禄的嫡亲孙女、江善的亲侄女、江二的亲表姐，当日江芙病危在床时，她曾帮忙排测过究竟是何病因，当算知晓江芙疾病内情。
“你赶紧！立刻！马上！给我在里面待着！”灵芸大吼一声，把她的脑袋往里推了推，顺手将帘子拉平，压了一个角垫在自己屁股底下。
“诶哟！痛！痛！”江芙在马车里哀叫不止。
灵芸认为她故意耍诈，板着脸不予理睬。黛月则一脸忧色地望着她，眼中带着些乞求。
江禄提醒说：“可别把小姐摔痛喽，小姐现在连爬上那椅座的能力都无。
灵芸一听倒也在理，只好把帘子重新拉开一些。
只见江芙一半身子坐在地上，一半身子靠在椅座上，用尽力气也没法自己爬上座位，可怜模样倒不像作假。
灵芸又急又痛：“那王庸医真是太不着调了，在那医馆里，眼见能走上几步，这效果竟维持不了半日，可别病得比以往更甚才好”，说着已将江芙轻轻抱放入座、捂好毯子，末了再警告，“不可以再随意下座了！”
江芙微嘟着小嘴，蹙着眉，两眼带了些泪星，弱弱听着灵芸的告诫。
终于老实了些……
黛月犹疑说道：“我……奴婢……会一些推拿之道，要么，让奴婢帮小姐揉捏揉捏罢……”
江芙一听，眼中哀凄立绝，满口说着“好啊好啊，太好了！太好了！”
“辛苦姐姐了！”
那灵芸的手劲大得可怕，她亲眼见过她用两根手指捏死一只鸡！但这个美貌姐姐，看着温温柔柔不说，说话轻声细语，断不是个粗莽女子。
灵芸见她眼睛不停在自己和黛月间来回转动，瞬间意会她心中所想，朝她瞪瞪眼睛。
哼？才刚心疼了你几秒？
黛月低身走进轿内，将臂上竹篮放在一旁，取江芙一只脚搁在自己膝盖上，双手沿着小腿肚轻轻一通松解揉按，再沿着循经穴位逐个点压。
咦？别看这姐姐样貌柔弱，不想这手下还极有劲道？只是点揉在穴位上留了分寸，酸麻胀滞之后，是通体活络的舒适。
江禄回头嘱咐说：“月儿，小姐还小，你手里掐着点劲，别太使劲，再给按痛了。”
“禄爷爷，再没有比月姐姐还巧的手了！”江芙心满意足地说。
车轿偶有颠簸，但因为垫着黛月的腿，她坐得比往常稳当多了。
她觉得这叫黛月的姐姐容貌长得极好，性子也温柔和气，还有一双巧手，她当真喜欢啊！
灵芸自然也好，但谁不更喜欢更柔顺更贴合自己的人呢？
江芙美美笑起来，再再审视这位尚且面生的姐姐。
她的长发绑在身后，仍有几缕碎发落在脸颊。她偶尔伸出两指将其掠到耳后，自然露出小截白皙细柔的手腕与颈项，像冬天看到过的白色幽梅。
婉约窈窕，她仅仅只是坐着，已像一幅画，让人潜心沉醉、遐想连篇。
她脑中突然浮现很久之前读过的一句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她不禁大叹，原来世上真有人长得这般冰清玉洁、皎洁柔美，古人诚不欺她！
不知是望黛月望得入神了，还是黛月的揉按果真起了奇效，渐渐地，她竟觉得两条腿跟重新注入温热的血流般，僵痛的感觉减轻不少。
江芙忍不住道：“怎么以前在府里，从未见过月姐姐？”
灵芸帮着说：“黛月是年后才从东洲来的，夫人现在都还没收了她的籍，一直让在后面院子住着，小姐没见过不是正常？”
听到那两个字，江芙面色一沉：“东洲！”
这个邦国，以前对她来说仅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遥远地方，但她起病之初，众人手足无措，都认为她得的是从那战乱城邦传来的疫病，故而无论是从父母那里，还是王青梧及灵芸这边，或明或暗，都已不知晓听了多少回。
她曾从父亲那讨来一方大壅的地图观看。在云澜的东南角，隔着大壅晛都，再隔着西璋和华昭伸出来交壤在一起的两只手，才是那东洲。其幅员之辽阔，便是其余三国加在一起都不能比拟。而再往南下，将东洲像个碗一样托在中间的，据说被一条长长山陵隔绝开的是一个与大壅交际极少，音信廖无的神秘国度——新嫣。
深夜，她在床上被病痛折磨得彻夜难眠的时候，就伸手在眼前凌空描绘那幅地图。
东洲……
东洲……
那个战乱四起、民不聊生，伏尸千里、疫祸横行，听着宛如人间炼狱的邦国，不知何时，冥冥中，竟与自己紧密联系在一起。
明明这么遥远的地方，为什么那里的疫病会传到自己身上来？
可身上的病痛又如此真实。浮肿不退的时候，她真认为自己会就此腐烂，不容她怀疑，不容她不信，她当时无比确信自己会莫名死在一种称为东洲死疫的疾病上。
直到后来经过太医署两名太医的辨识诊断，又将祸根定在人为投毒上，突然排除了她感染东洲死疫的可能。
她身在这病祸中生不如死，但病因为何，是传疫还是毒害，转归如何，会恶化还是会瘥愈，半点由不得自己。
江芙听到“东洲”二字，已有本能驱使自己多了解它一点，更多一点！
“东洲真的一直在打仗，死了许多人么？”
黛月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是，东洲这些年来都不大平……”
“那月姐姐怎么来的云澜？我竟从未听说禄爷爷还有个孙女，禄爷爷家的孩子不都在江家么？”
黛月脸上一红，手中停下了动作。
江禄见黛月窘迫，代为答道：“小姐，老仆除了江善外，还有一个女儿叫江茹，就是黛月她娘亲。只是她娘亲早年前就离开江家，嫁去了东洲，生了黛月后也未再回来过，故而小姐不知道她们母女俩了。若不是黛月跟她娘亲生了近乎一样的样貌，老仆也认不出了。老天可怜老仆，亲女见不着了，好歹把她的女儿送了回来。”
黛月的手又轻轻揉捏起来，喃喃：“阿爷，过去了，都过去了……”
江芙沉默片刻，道：“对，都过去了，以后月姐姐就与我们一起住在定安。”
灵芸接道：“据我所知，夫人特意没有收黛月奴籍，就是想给她留些自由。只要黛月乐意，与我们一直住在定安。但若黛月今后有其他想去的地方，也能随着自己的心性。”
江禄急忙囔囔：“月儿哪也不去！哪也不去！休得再有浪荡无赖来拐走我的孩子！”说到此处，江禄老皱的面部微微一颤，两行浊泪蜿蜒而下，衬得身背又孤老无助了些。
黛月急忙搂住他，轻声宽慰说道：“阿爷，都过去了，黛月哪都不会去，只留在阿爷身边，留在江家。”
江禄止不住泪，颤抖着抚摸黛月的脸，口中喃喃：“都是阿爷不好，阿爷没照顾好你娘，让她就这样跟着去了，谁想她这一去就死生不见，竟然死生不见……”
黛月眼底闪出痛色。
灵芸虽然听说过些江禄女儿江茹的往事，也知道他这些年来为那女儿近乎哭瞎了眼，但今日尚且是第一次亲见到他哭得这般痛心。
黛月一下下抚着他的背，眼睛飘去了极远的地方。
此时，江芙说道：“禄爷爷，你大可宽了心，回头月姐姐要走，我会第一个不同意的！等我脚好了，我让爹爹给我们备辆顶宽敞的马车，我们出发去东洲，去看看月姐姐和茹姨在东洲的家，可好？”
江禄一听，不但止了泪，反而高声抗议起来：“去什么东洲，老奴不去，来回至少要个一年半载，老奴能放了大人……少爷自己走么？少爷现在哪不是用人的地方？他在那军器坊待了十来天了，回趟府换身干净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家里少夫人也体弱，少个能踏实帮手的。还有小姐，竟生了这般重的病，老奴在，至少还有力气帮着赶赶车，好让阿善和小二去军器坊帮着些少爷。不去，不去，老奴哪都不去，月儿也哪都不去。老奴看着少爷大了，还要看着小姐长大，再看小姐出嫁，老奴要月儿也一辈子跟着小姐，只要能如此，老奴便心安了！”
江禄正这样嘟囔着，忽而栗马突然一声长嘶，两条前蹄高高扬起，若不是江禄赶忙拉紧缰绳稳住了马头，指定是要摔个人仰马翻。
“啊！”
三人惊叫一声，灵芸猝不及防、身形不稳撞倒了黛月，黛月身下则护着江芙。
待车轿停稳，灵芸忙爬起来查看两人情况，江芙道：“幸好月姐姐护着我，不然我可要被芸姐姐压坏了，不知道月姐姐怎么样？”
黛月直起身子，看着江芙担忧的小脸，悄悄捏紧手掌、摇了摇头。
灵芸见他们二人无甚大碍，便探出轿子，只见江禄用衣袖擦着额头冷汗，四下旁顾说道：“方才好似有什么东西跑过去，使马受了惊吓！”
灵芸发现路边有条黄狗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正惊惧交加地夹着尾巴往旁边灌木丛里钻。
“是它！”灵芸忙拿手指了它，但随即发现此处荒僻陌生，断不是以往回府所需经过的街道。
“禄爷爷，你怎的把马赶到郊外来了？”
江禄道：“大人特意叫人传话老奴，今日未时接小姐回府时，顺便到校场旁等个人取件东西。老奴原以为这事办得极快，却不想差点撞上这条野畜。”
“大人？”灵芸轻唤一声，回身望向江芙。
江芙果然面色阴沉。
自从赵家父子上次捧了个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