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温柔刀那也是刀呀!
崔隐信步向回走,想到钱七七方才憨态,兀自摇摇头,唇边浮上一丝笑意。他忽记起西市永寿堂门前风雨中她眼里的恨意,又想到今日南方那一通介绍,心中不免多了几份好奇。
今日他带人抓捕嫌犯李十一后,又去了趟西市,寻着那间殡仪铺子而去。因记得钱七七初来王府那日,从袖间变出一块焦糖哄得淮叶连连抚掌。因此他还刻意买了糖,试图从铺子门口的小童口中打探到些消息。
不料小童不接糖,远远跑开唱起了一首童谣:“白米粽、甜焦锤,生人递来莫伸手;生人牵、莫伸手,若要问路寻长者;狗儿吠猫儿抓,呼天撼地方得救……”
南方闻声出来将那小童赶回铺中,警戒的看向他:“敢、敢敢问郎君,何、何、何事?”
“我受钱娘子之托回来看看。”
“钱、钱、钱娘子?七七吗?”南方坐回一堆三彩俑间,满脸狐疑的打量着崔隐的官袍问:“郎、郎君从耀州来?”
“本官奉耀州司马之命来京中办事,机缘巧合受娘子之托将二十贯与一封信送往西市殡仪铺唤作南方的郎君。”他说着无奈一笑:“只是不巧,路上逢雨水将信淋湿,我正放在逆旅中晾晒。因随行不便,我今日身上只有些碎银,你且收着,那二十贯,我这几日再支人随信来送。”
冬青一旁震惊:“大郎如今怎也是张口便来,难道这便是近墨者黑?”
“二十贯?”南方一瞬挺身:“七七,她她她哪来这般多钱?她,她,她可还好?”
“一切安好。说问南方、南枝好,问铺子里一切可好。”
“好好好。”南方捧着那钱袋子,眼框一瞬红了,连带的铁青的面色也涨的通红结结巴巴说了一堆。大概意思:她临行时说,听闻耀州窑烧出的青瓷比扬州运来的还要好,她只需去三个月光景保准回来赚大钱。不想这才去一月,便有这般多……
崔隐又顺着他编了些钱七七在耀州贩瓷器之事,南方听得欣慰又激动,敞开心扉,向他这位耀州官差,几乎将那泼皮的狐狸洞扒拉了个底朝天。
一开始钱七七也只是在殡仪铺做工,听闻唱挽歌比做工赚的多,她便练就了哭丧唱挽歌之技。依南方介绍,她的挽歌家属无不悲痛赞许、宾客闻着无不感动落泪。
除了叫卖、唱挽歌,她也在清风酒肆兼些对账、采买的事务。营生多了,她带回来的孩童也越来越多。后与掌柜商议,低价租下这殡仪铺后院半数空屋,带着那些个小孩童住了进来。
南方又兴致勃勃说了许多。比如她整日挑着货担走街串巷,哪家缺工、哪家有活,她最是清楚。那些小些的孩童,钱七七让南方教着在店里做工。大些的她便介绍到各处铺子里。孩子们皆随她姓:起名钱多多、钱串串、钱满满……
那童谣也是钱七七编的。南方说她走街串巷,希望尽绵薄之力让更多孩童对拐子心怀戒备……
可至于钱七七曾提到的余阿婆,南方并不知。他说他认识钱七七时,大概六七岁光景。那年西京城下了很大的一场雪,她与南枝发现时,她躺在雪地里,几乎没了气息。
崔隐回想着,沉沉睡去。待到翌日清晨一早去竹里馆时,钱七七正收拾行囊。
“娘子不好生歇息,这是要作甚?”阿慧问。
“这二娘子谁能做谁做吧!我钱七七从未如此丢脸过。”她说着回身对阿慧叮嘱:“我走后你们可要好生照顾阿娘,她身子才有起色。”
“你还知阿娘刚有起色。”窗外传来崔隐清缓之音。说着他已行至门外,举手推门。
钱七七疾步过去,用力顶住木门:“你!你!你莫进来!”
崔隐原只是一早来探她烧退得如何,不曾想被她顶住门,忽想起昨夜她小脸通红,一脸泪珠的可人模样。又想到通气后,她难为情的表情和那无处安放的手脚,唇角一丝笑意浮上:“我不进,你莫慌。”
钱七七听出几分讥笑,恼羞成怒:“崔隐!你笑我!”
“并无。”他强压下嘴角。
“你有!”她怒!
“没有。”崔隐略略拖长音缓言道。
“你有——!”钱七七这一喝,三分怒意伴着七分委屈。
“不信你看。”
钱七七狐疑着将门拉开一道缝,迎着缝隙中那一道光看出去,正迎上崔隐一双如玉般好看的眸子里含着一丝笑。她见惯了他清冷自持的神色,只觉那丝笑裹挟着不怀好意的讥讽。
木门哐当一声,被她重重关上。
崔隐原也正透过那缝隙中的晨光,看着背后一双明亮通透的眸子里少有的一丝娇羞。那份娇羞仿若这晨间草叶滚落的露珠,淬了一夜星辰微光。
他正看的入神,骤然,门被关上,脸上一阵冷风呛来,他踉跄着往后一步。却见冬青从海棠石门进来道:“大郎,苏娘子派人来邀您去赏荷。”
他回过神淡然道:“知晓了。”又对着屋中叮嘱:“我去上值,你若还有不适便再请医正来。”
确认崔隐走后,钱七七起身自顾散步到院中湖水边,望着远处几朵粉嫩的花骨朵正从层层叠叠的荷叶间探出头来。
“如今城中荷花还未开盛,这么两株小荷!也值得赏一回?”她撇撇嘴:“也不知那苏娘子何样?”
“哎!与我何干?!我便只待两三月。除了照顾好阿娘,最重要的便是盯着他尽快把二十贯送回去,孩子们用钱的地方还多。那每月百贯的自据也定要尽快拿到。至于桃夭,如今倒是只能交给那冷峭阎罗了,但愿他真的与那些县令都不同。还有什么呢?”
“自然是好生享受下这王府锦衣玉食的生活。”
“昨夜发热竟未顾上问多多和串串他们近日如何?”
“也未顾得上问程娘子那案子查的如何了?”
“终究是吃多发热误的事。”她想着又嗔了眼自己那不争气的肚皮:“上一回发热好似还是那场大雪,那一次有南方和南枝;这次倒是亏了这冷峭阎罗。”
说到那冷峭阎罗,她发掘自己好似昨夜才头一回看清他长相。他的眼型细长而柔和,眼尾微微上挑,温润中又添几分英朗;鼻梁也生得极好,流畅的鼻骨高而挺直……
想至一半她支颐笑了:“这般俊朗,也称不上冷峭阎罗吧。阿莫不是说,他在刑部有个温柔刀的称号嘛。”
“咦!”钱七七撇撇嘴,起身边走边自我厌弃道:“什么温柔刀,你可莫再上当!温柔刀那也是刀呀!”她啧啧嘴,拍拍肚皮:“你可争气些!这辈子怕也只有这三个月的好吃食了!”
初夏的微风习习,湖中泛着微波,那小荷轻曳,湖中锦鲤嬉戏,一缕清香扑面而来。钱七七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起身沿着回廊漫步向回走。
慈恩寺一处戏台外,颜姿在两拨对骂的战队中占了下风,却不甘示弱的带着几人继续怒喊:“这般舞姿犹如驴旋磨!”……
这京中好舞者,从高官显爵到布衣黔首,不知何时自成两派,互轻互贱已是寻常。颜姿原不过看戏,只是见不惯几个中原软舞的小娘子被胡璇舞者欺负,上前劝解,却不想最后倒成了骂仗主力。
颜鲁卿派人将她扯出人群,黑着脸还未开口训责,见她眼圈一红,那怒气已减了大半:“越发没了正形!这是你一个闺阁女子可行之事?”
“阿耶”颜姿撇撇嘴,眼睛忽闪忽闪一行泪流下:“阿耶,他们欺负我。姿儿以为阿耶是赶来护我,原也是为了责罚。”
“谁欺负你!你若不多事,旁人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