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卫恪
阿天看到这个婴儿,双瞳一震,差点瘫软在地,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神志,自己挑了把长凳坐着,皱着双眉,长吁短叹。
王青梧瞧了眼阿天,大叹一气,伸手对那玄衣少年说道:“我是这间医馆的掌柜大夫,把……孩子,交与我吧……”
玄衣少年依言解开布带,将死去多时的婴儿捧了递给他,正欲解释,一个青蓝衣服的家仆背着个身量小些的幼女跑进医馆,一边跑,一边叫喊:“公子!公子!是这家医馆吗!你在里面吗?”
玄衣少年转身应答道:“卫苗!正是这里,这家便是定春医馆!”
卫苗进馆后,一将那幼女放下,她便长着双臂,踉踉跄跄朝椅子上的妇人奔去了。
招弟将妹妹拉得离自己近些,懵懂又警惕地看着围了他们一圈的人。
虽然是这些人帮忙将母亲送来医馆,但自小的生存环境教会她,对谁都需本能抱着戒备。
尤其她刚刚还被一张长满黑斑的脸给吓到了。
卫恪对王青梧说道:“我与家仆在大街上看到你家的伙计一人背着这妇人,前后牵扯两位孩子,怀前又挂了一位,赶路赶得辛苦,故而帮忙送了过来。”
王青梧瞧了眼赵圆,赵圆冲他点点头,他望着手里的死婴又叹了口气。
卫恪见状,道:“先生只管忙自己的事情,我等就此告辞了。”言罢,拉着卫苗要走。
卫苗忽地眼睛一亮,留意到了离他们稍远些的一个高壮绿衣婢女,以及只有她腰身高矮的一个女童。
噫?这双髫女童看着竟然有些眼熟?
原先因她脸上满布大小不一的紫黑斑点,故而一时难以辨认,直到她双眼从那死婴身上渐渐转回,直直回视自己那一刻,卫苗方心下一颤,暗叫:江芙!
卫恪正欲抱拳离去,见卫苗还怔愣当地,只能回头生拽了他一把。
直待到了栓在街旁的马边,卫苗才回过神来,他使劲揉揉脑袋:“方才那医馆内站的,确是那江芙吧?”
卫恪将栓马的绳子解下,利索地捆成一圈,挂在马鞍旁。
卫苗见他不作声,又说道:“公子,那个一脸黑斑的女娃儿,好像是之前笑话你矮小的江芙!她的脸好似是烂了!难怪这般久不去学府,原来是没脸见人了!”
卫恪将另一匹马的栓绳也解下,扔给顾自说话的卫苗。
卫苗虽然手接了绳子,心思却忍不住回顾方才与江芙对视那一下,叹道:“她怎的病成这样,还不躲藏一下?那眼睛直勾勾的,好像要胆怯回避的人,反倒应该是我一般!”
“公子,你怎地这般平静?那可是曾当众俯视你的嚣张江芙!”
卫恪已经一脚跨上了马背,他手牵着缰绳,稳了稳身下急躁喷鼻踩蹄的青毛马,说道:“她病成这样,还不惧坦露真容,当真勇毅。你我上前奚落不成,反自讨了没趣该如何?”
卫苗思忖片刻,深以为然,但转念一想,公子为何这般说?
“公子,难不成……”
——难不成你早就看到那江芙,只视若无睹罢了?
——公子何时学会这等迂回之术了?
卫恪默笑不语,信手回了个鞭,顾自拍马去了。
“晚了时辰回去,卫忻定要你我好看!”
声音近在耳侧,马蹄轻扬,一人一马已轻逸绝尘,转眼到了百米之外。
卫苗心下骇然——对啊,他怎么把这世界上真正厉害的人物给忘了?
此时,街边不知何时站了两个穿灰色常服的壮年男子,一人摸着下颌的青须叹赞:“这是哪家的少年公子,骑术倒是了得!”
另一精干瘦长的男子附和道:“甚至比那赵大公子都是有余。”
青须男子难掩惋惜地叹道:“只是身姿矮小了些,不然是个练骑射的好苗子!”
卫苗听罢脸色一黑,冲他们不满反击:“我家公子哪里矮了?他才只有十一岁!还没开始长个子呢!你们两位当年能有多高?能比白昱将军高吗?”
两位男子相视一笑,青须男子又道:“喝!你这小仆居然还知道白昱将军!”
卫苗已然胆向勇边生,为了维护卫恪,什么都豁出去了,他一边捆自己的绳子,一边语带不屑地说道:“全定安谁不知道白昱将军高大勇武,但打仗靠的不光是身量,还有脑子!将帅之才,更是贵在智谋,没有脑子光有身量的是莽夫,懂吗?”
最后骑到马上还不忘蔑视一眼那两无礼在先的粗莽男子,说道:“我家公子可是连续三年骑射第一,去年刚被章麟学府破格提携。今后学了政策经济、文史政论等,即便从不了武,也是文中能臣,定是朝廷难求其二的骄骄人才!”
精瘦男子呵呵叹笑,说道:“听你把你家公子夸的地上无、天上有,世上绝无仅有的好,不若报上姓名,让我等碌碌草民也记在心上、瞅看着些。不然日后何以判断你今日是否言过其实、信口夸耀?”
卫苗冷哼一声,朗声答道:“我家公子正是中郎将卫毅的二公子,单名一个恪字,尔等且上瞧吧!”
言罢,他一扭马头,随了卫恪的方向策马离去。
青须男子抱着胸,望着卫家主仆离去的方向琢磨着:“卫家二子卫恪?既是卫毅的儿子,何以以往从未听说过?”
精瘦男子亦道:“定安每三年都有一届武将世子的校场比试,他竟从未参加过么?卫家从来没有子侄参加?”
青须男子摇摇头:“非也非也,我记得卫毅大儿子卫奉连续参加了两届,只是资质平庸,早早淘汰罢了。不过这次子倒确实真的从未见过,从六岁算起,三年一试,不说其他的校试,单是骑射一项,也该有所展露了。”
精瘦男子背着手道:“下届的武场校试应是明年五月,彼时希望能看到这位少年一鸣惊人。”
——————————————
定春医馆内,王青梧已取了一方白布将那死婴殓了,皱着眉向江芙主仆致歉:“医馆内还是人多嘈杂了些,明日起仍由在下到府上为小姐诊治吧。”
灵芸不想婴儿的死气冲撞了原本就重病的江芙,忙答应了好,进去内室拿毯子出来。
正在众人嗟叹之时,招弟和她妹妹不知何时开始争抢那个木制人偶,争执不下,互相抓扯扭打、嗷嗷大哭,王青梧忙上前劝解,但那妇人仍瘫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死婴,不发一语。
而作为父亲的阿天虽然烦躁已极,但显然对这种场面见得多了,嘴上空喊“不要抢了不要抢了”,人却只坐在旁边一条长凳上,再多旁话也无。
江芙见状,从自己怀兜里掏出一个竹编的小乌龟,放到地上,招呼两幼女过来瞧,说道:“我这个乌龟只要抻抻尾巴便能自个儿爬着走,比那个木头娃娃可有趣多了!”
果然,姐妹俩见了那龟儿,齐齐被吸引目光,不知不觉就停止扭打。但转眼一看江芙脸上的毒斑,又心生畏惧,一时不敢近前。
江芙又道:“你们谁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送给谁。”
那个木制玩偶黑发红衣,虽是好看,但一想到这竹编乌龟是能动的,更加奇巧些,且回答一个问题就能得到它,妹妹二话不说,撇下招弟和玩偶,往江芙走跑去。
江芙当着她的面,抻直一下龟儿尾巴又松开手,在一阵轻微的震动声中,龟儿果然岔着四肢自个儿往前爬了几步。
妹妹两眼放光,伸手欲要抢夺。
江芙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我说了要回答一个问题,才能送你的。”
妹妹见她眼露威色,一时又被吓得哭起来。
招弟几步走上前将妹妹护在怀里,说了句“我们不要了,我们不稀罕你的物什”,便将妹妹拉回那妇人椅边,还将手中的木偶塞在了她手里。
江芙一个怔愣,这情况大出她的意料。
阿天知晓江芙等人滞留医馆,自己的家事就处理不了,便起身上前打圆场,对江芙道谢说:“这两位是在下的小女,她们年龄小不懂事、不懂规矩,冒犯之处望小姐包涵,在下代为谢过小姐的美意。 ”
椅上的妇人冷冷瞅了他一眼,语声恹恹地对两个女儿说道:“旁家姐姐好心赠你们物件,不领情意也便罢了,怎语出无礼?”
招弟撇嘴,小声嘟囔说:“她脸上长了好恶心的东西,我不想看到她。”
妇人蹙眉斥道:“人家抱病在身,还对你们施以善意,你不领情反倒戳她的痛处?”继而,伸手一推,将她推离自己的身侧,只是手重了些,竟将孩子推到在地。
她嘴唇干裂,双手哆嗦,哀叹一声:“我怎得生出这般冷心冷肺的东西?”
阿天仿佛自己被推搡斥骂了般,面上乍红乍白,朝妇人沉声喝道:“妇人无德!你疏忽管教在先,出手推搡在后,还语出恶言、骂她冷心冷肺,得妇如此,真是我庞家家门不幸!”说着将招弟扶起,搂了站在自己身边,柔声宽慰,尽显慈祥宽和。
妇人目中干涩,半点泪星都无,嘴角却撇起一道厌恶至极的冷笑。
阿天视若无睹,向江芙讨着好:“小女不慎冲撞了小姐,让小姐见怪了,在下今后定然严加管教!”
道歉是假,借着“不慎”、“年幼”撇清是真,其他严加管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