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陪她
七日后,案件暂行定结。阮礼虽无确凿罪证,不足以坐实重罪,但仍依律被判流放岭南,即日押解启程。
得知这个消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阮南枝并没有太过伤心,心中涌起的那点点难过也仅仅是想到自己要与父亲分离一段时间。
因为早在两天前,江砚黎就已经提前向她告知了这一结果:
“陛下言,令尊清正耿介,早触朝中诸多势力。事发前,有密报指其私通旧党,陛下明知他绝非此类人,表面震怒,实则另有打算。”
“如今朝堂正肃旧党余孽,亟需一人为饵,引出幕后主使。你父亲自苏州刺史调任太常少卿,地方能臣之名入京,恰入众人视线之中。太常寺掌宗庙礼乐,多择清流,此职不涉军政核心,正合陛下所求。”
“因此……这案子过两日便要暂行定结了。眼下证据虽不足以定罪,却也需借故处置。你父亲会被判流放岭南,这也是陛下护他的权宜之计。这般处置,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有意责罚你父亲。待奸佞伏法,皇上自会为他平反昭雪,归还阮家清白。”
说罢,江砚黎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女孩,没错过一丝一毫的反应,生怕阮南枝会伤心。
正如他所料一般,刚听闻这一消息的阮南枝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盈盈泪花缓缓蓄满了眼眶。
泪光潋滟的美人仰起脸来,哀婉动人地看向他。
“竟然是这样吗……”
“可是,砚黎哥哥,岭南多瘴疠之气,爹爹如今已年岁渐高,这般环境,我实在担心他的身体呀。”
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让男人心头一软,他默不作声地从袖中取出帕子,覆上她的眼角。
从一开始的不甚熟练,到现在已经像把这一动作刻进了骨子里,毕竟这段对她来说极为困难的时日,阮南枝哭的次数还是太多了。
“别哭。”江砚黎无奈叹息,为拭去她泪珠的动作慢而珍重,“我怎会让你父亲在艰难的环境下生活?”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岭南那边我早已打点妥当,也已向皇上请示过。你父亲到了那里,并不像在京中那样被人紧盯,尽可私下住进我备好的宅子,我断不会让他吃苦受累。”
听闻此言,阮南枝原本焦躁不安的心,好似一瞬间就被抚平了。
因此今日父亲流放岭南的旨意定下,阮南枝早已做好了准备,并不过于悲戚。
从先前的回忆抽离出来后,她忍不住心想,为什么江砚黎总是这样无所不能?
仿佛没有他搞不定的事,再棘手的事情也能举重若轻。
甚至连她没说出口的顾虑,他都能提前预判,妥善安排好。
这份从容与周全,到底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难以读透。
既让人忍不住依赖,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敬畏。
“谢谢砚黎哥哥。”她意随心动,有感而发。
少女一副倾世容貌,天生唇红齿白,抿着嘴儿对他重绽笑颜时,江砚黎不住地微眯起了狭长好看的桃花眼,目中满是浓黑如墨的深沉。
怎么突然对他道谢?
此时的江砚黎不知阮南枝的内心正翻涌着过往思绪,他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及她那修长雪颈,随即,玩味地轻笑了一下。
“虽不知枝枝为何突然道谢,但我说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明媚,两人正处于景安苑的书房内,阮南枝双手托腮,摇头晃脑的动作娇俏可爱极了,她不知道她这幅模样,引得江砚黎的目光总是悄悄往她那儿投去。
女孩抿着檀口樱唇笑吟吟地凑近,好奇地歪了一下脑袋,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砚黎哥哥你如此完美,永远这样游刃有余,枝枝想不到你有什么不能做到的事,你……难道就没有过惊惧担忧之时?”
这样的话语,让江砚黎翻着书的动作顿住了。
不能做到的事情,当然也会有。
他并非完人,也总有自己所做不到的事。
比如……如何得到一个人的心,他其实并没有太多把握。
哪怕他能算尽世事沉浮,勘破人情冷暖,面对眼前的少女,这颗藏着柔软情愫的心脏,竟也会生出几分无措与忐忑。
平日惯于运筹帷幄的自己,却不知该如何将那份深藏的心意安放。
既怕唐突了这样纯粹美好的她,又怕迟了半步,便只能看着她眼底的光落在别人那里。
“自然也是有的……”
想到这里,江砚黎淡淡敛了神色。
原来,哪怕再游刃有余,有了真正在意的人后,也会变得这般患得患失。
不过这些话语,他不会和阮南枝说。
于是,只是随口应了一句,便悄然转变了话题:“近日好像很少见你出门,每次来看你的时候,总见你在景安苑里待着。”
“会不会有些无聊?”
阮家正值多事之秋,她身为父亲的女儿,如今寄人篱下,栖身于江砚黎的宅院之中,怎敢轻易踏出景安苑半步?
若是在外撞上相识的贵女,被问及近况如何、如今落脚何处,那些难以启齿的窘迫,她该如何作答?
总不能直言自己成了仰人鼻息的孤女,靠着旁人庇护才得以安身。
故而阮南枝索性闭门不出,断了外出的念头。
这个年纪的女孩,加上本是游春踏芳,呼朋引伴的时节,日日困在一方院落里,按理说该憋闷难耐。
可她性子本就如此,只在熟人面前才显几分活泼,骨子里偏静不好动,待在景安苑里看看书,打理打理花草,倒也不觉难受,反而是难得的清净。
“不无聊呀。”阮南枝认认真真地摇摇头,娇啭的嗓音听得江砚黎内心一动,“砚黎哥哥的景安苑这么完备,所需之物无一缺漏,我在这儿安安稳稳的,已经觉得十分满意了。”
“既如此……”她不太愿意出去走动,江砚黎也不强求什么,冠玉俊颜上皆是一派柔色,“那往日,我多来陪陪枝枝,可好?”
真的吗?
她没有听错吧?
世子哥哥竟说要多来陪她?
闻言,阮南枝自然是喜出望外。
这句问句在心底反复盘旋,往日里总是从容淡然的世子哥哥,如今这般主动言说陪伴的话从他口中说出,莫不是……他也待她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