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封后

残月高悬，月华凄清。

傅霄身袭墨底蓝袍，垂首立于太和殿前。低垂的眼帘之下，一双眼眸遍布怔惘。月光皎洁，悄然倾洒于他之肩头。

一道刺有龙纹的玄黄袍角倏然映入眸底，龙涎香骤然扑至鼻中。傅霄忽躬身屈膝，背脊向下一弯：“臣，参见陛下。”

凌之寒径直行过，袍角拂过跪地之人的双手。凄冷的月光映亮一双清冽的眼眸，凌之寒立于殿门之前，烛火摇曳之影映于眸底。

朱门骤然敞开，刘公公垂首立于殿门一侧，躬身之时倏然抬手一摆：“傅大人，请。”

傅霄抬起眼帘，凝眸望向殿中明亮的宫灯。他撩袍起身，提步行至殿中，朱门渐渐阖上。

蟠龙盘旋，明灯映照，金箔之光缓缓流淌。丹墀之上，铜鹤香炉屹立。袅袅香气升腾，舒卷缭绕。

傅霄抬眸望向凌之寒立于殿中的背影，眸底的怒色层层蔓延。他向前走了几步，双眼微微眯起：“老师，自戕了。”

凌之寒垂着眼帘，长睫轻轻一颤。他缓缓转身，低压的眉弓之下，一双清冷的眸凝视着身前之人。

傅霄凝视着那双阴鸷的眼眸，垂于身侧的双手渐攥成拳。一声轻叹倏然响起，他缓缓垂下眼帘，双肩骤然一颓：“老师鸣冤之前，便已服下剧毒。”

凌之寒半敛着眸，低垂的眼睑掩去眸底的怅然。他缓缓转身，袍角扫过脚下青砖，眼尾泛起一抹红：“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傅霄凝望着凌之寒的背影，眉间染上些怔色。踌躇三次他终是没有启唇，垂首行了一礼后，他转身提步离去。

清辉覆地，疏影斑驳。

月华无声倾洒至地，长径覆上一层寂白。一抹微光缓缓穿破晦暗的苍穹，映亮朱甍碧瓦。

光照红墙，鼓声訇然。

颜元妤身袭金绣凤袍，裙摆层叠，逶迤曳地。东珠凤冠映于光下，珠旒低垂轻晃。她缓缓行于红绸长铺的玉阶之上，眉心的朱红花钿如若凤鸟敛翅。

她凝眸望向那道颀长的身影，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春光灿然，纤凝流转。

凌之寒立于玉阶之下，身袭十二章纹衮服，其上蜿蜒的金丝银线纵横如川。一双眼眸掩于冕旒之下，清冽的眸底渐渐氤氲。

他凝视着翩然行来的那道身影，缓缓伸出右手。

颜元妤立于凌之寒身前，冰凉的指尖倏然覆于凌之寒温热的掌心。

两双含泪的眼眸相互凝视，他握紧她的手，一步一步行至汉白玉阶。

一阶。

少时初见，她像一只受惊的馋猫。他望着她双颊之上的灰尘，疼惜之情层层蔓延。他鼓起勇气予她一盘豆糕桂花酥，却因不善言辞被她误解。

两阶。

于宫中受辱的每一日，他都会想起那双潋滟的眼眸。她愠怒却又倔强的模样，紧张之时便攥紧裙摆的双手。

三阶。

冬宴之上，他窥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她胆小懦弱，躲于长姐身后。几次踌躇，她方提筷夹起一块豆糕桂花酥。他望着她胆怯的模样，倏然轻笑出声。她愈发像只受惊的馋猫，盯着他的双眸布满怒色。他垂眸瞥了眼她眼前的豆糕桂花酥，心底渐渐泛起一层涟漪。

他好像，喜欢那个怯弱却又倔强的女子。

四阶。

他裹挟于权争之中，看遍失权失势之人命丧黄泉。他不如皇兄们那般得父皇的疼爱怜惜，他决意替自己争权。她恰是权相之女，且软弱胆怯，他欲以她为刃。

五阶。

他如愿以偿娶她为妻，却不知如何讨她欢心，反天天惹恼她。不甚砸坏她的脂粉，为她描眉之时越画越浓。他拉着她去听曲赏花，教她骑马驰骋。亦在她受辱之时，教她反击。他与她朝朝暮暮，相伴不离。

他爱上她了。

六阶。

他被封太子那日，握紧她的手行入东宫。她是他的结发妻子，他想予她尊荣，世间再无人能欺侮她。

七阶。

他登基那日，窥见了她眸底的怅然。他握紧她颤抖的双手，一步一步行过玉阶。她已立于高位，睥睨辱她之人。可她不爱笑了，他不敢追问。

他知道，是自己有负于她。他会更加疼爱她，弥补她。

八阶。

妖后之名传于市井，朝野之上百官死谏。如若暴动生出，他倒台之后便再不能护她。他只能狠心下旨，却不承想那道圣旨，自此便是阴阳两隔。他不欲葬她于皇陵，她深恶朱甍碧瓦。

他遣人于青山之巅掘了陵墓，她的晶棺置于其中。那是离九天之上的神佛，最近的地方。

九阶。

梵心方丈说，自戕之人不能入轮回。她已服毒自戕，再没有来生。

荒谬。

她没有，便把他的拿去吧。

鼓声作响，春风轻轻拂过。春光悄然倾洒至玉阶之上，立于阶下的朝臣次第跪拜。

凌之寒握紧颜元妤冰凉的手，与她并肩而立。鼓鸣愈烈，他与她缓缓转身，春燕展翅之影映于眸底。

山川纵横，沟壑横亘。

沙场之上，马革裹尸。将士浴血奋战，守护一方安宁。

市井之间，冻骨渐少。老妪倚于长椅，百姓舒展笑颜。

百官同喝，鼓声铿锵。

凌之寒转眸瞥了眼颜元妤，唇角缓缓浮出一抹浅笑。握着她的那双手难以自抑地加大了些力道，他望着她浓如墨染的睫羽，眼尾渐渐泛起一抹红。

滴落的泪水沾湿衣襟，那滴泪水滚烫酸涩，溅至颜元妤心间。她垂下眼帘，心底悄然泛起一层涟漪。

四野晦暗，浓云遮掩苍穹。金铃随风轻响，红绸绵延数里。一声雷鸣骤响，飘落的雨丝沾湿青枝。

坤宁宫外，枝叶摇曳。

朱门骤然敞开，帷幔随风轻飘。春风裹挟雨丝吹入殿中，冷沁的雨意骤然传入。

颜元妤坐于塌沿之上，低垂的长睫轻轻一颤。她缓缓抬起眼帘，一双湿润的眼眸骤映入眼帘。

朱门渐阖，红烛摇曳。

凌之寒立于原地，垂眸缄默良久。他抬眸望向颜元妤，缓缓提步向前走去。

雷光闪烁，雷声轰鸣。

颜元妤凝眸望向走来的凌之寒，倏然提裙起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