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院墙
秋风渐起,天气转凉,面馆的生意明显不如夏季好。
廖氏找来两个泥瓦匠在南墙上扒了个四尺宽的门洞,将门洞两侧用洋灰抹平后,就可以让木匠量尺寸做大门,而拆下来的青砖正好把院子围墙的缺口堵上。
杨思楚回家时,泥瓦匠已经离开了,门洞两侧已经抹平了,但院墙尚未堵完,余下的青砖碎瓦散乱在院子当间,一片狼藉。
“姐,二姐,”杨思秦从院墙的豁口处递过两只秋梨,“给你和二婶的,可好吃了。”
杨思楚“咔嚓”咬一口,眯了眉眼赞道:“确实好吃,又甜又脆。”
杨思秦也笑,“我进屋写作业了。”
“去吧,”杨思楚笑着朝他挥挥手,吃完手中的秋梨,先把杂乱的青砖归拢到墙角,又拿扫帚清扫落叶尘土。
正忙着,巷口传来汽车刹车的尖锐声,不多时有脚步在门洞外停下,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响起,“请问这是杨二太太府上吗?”
竟然是秦磊,真是稀客。
杨思楚连忙放下扫帚,掸掸裙角的土,快步迎出去,“秦大哥快请进。您怎么到这边了,有事儿?”
秦磊没着急回答,四周打量一番,目光在明显新旧不一的院墙上停了停,问道:“在整修房子?”
杨思楚笑答:“安个院门方便进出。”
隔着窗子瞧见院子里多了个陌生男子,廖氏忙放下手里活计走出来,狐疑地看向秦磊。
杨思楚简短地做了介绍。
廖氏脸上露出愠色。
就是因为陆家,杨家两房才生出嫌隙,杨思燕那头还没消停,这又来了位陆家的秘书。
秦磊察觉到廖氏的戒备,只以为是出自母亲对陌生男子的警惕,态度放得极其恭敬,“是这样的,我们五爷手头有些陈年旧账,一直想理出来又嫌麻烦,听说杨小姐专门学过会计,想请她帮个忙……不耽误太长时间,每星期天上午干两个小时就行,工钱是每次五块钱。不知道杨小姐是否方便?”
每次五块,一个月是二十块,不到两个月就能把学费赚出来。
当会计真有这么赚钱吗?
杨思楚很有些意外,未等开口,廖氏已冷着脸拒绝,“不方便,一来阿楚只学了两个月,从来没看过账本,毛里毛糙的怕耽误五爷的大事。二来阿楚要考大学,有空闲时间不如多念会书。”
两个小时五块钱,足可以请个经验丰富的老账房,陆五爷却找个从没算过账的小姑娘来干。
这跟冯安琼有什么差别,一个两个都把她们母女俩当傻子?
秦磊没想到廖氏回绝得如此干脆,探询般看向杨思楚。
杨思楚下意识地努了努嘴。
她敢肯定陆靖寒绝不会对自己不利,但想到杨思燕那副气急败坏的嘴脸,也不知道是否该应允这桩差事,遂解释道:“秦大哥,实在对不住,非是我不肯帮忙……陆家大少奶奶有了身孕,前阵子我堂姐让我去帮衬着做几顿饭,我没应,结果把伯母一家得罪了,这会儿倒不好去府上。”
秦磊很是意外,没多言语,礼貌地告辞了。
杨思楚有些内疚,秦磊救过她的命,而她连这点事情都没法帮,也不知五爷会不会因此怪罪他。
不到一个小时,秦磊竟然去而复返,手里拎着只土黄色的粗布包袱,在他身后跟着唐时。
唐时手里牵了两条狗,是虎子和一只名叫“猎豹”的五红犬。
“杨太太、杨小姐,”唐时是个自来熟,热情地打过招呼,将栓狗绳交到杨思楚手里,又塞给她一瓶肉干,“五爷说夜里门户开着不方便,让虎子过来看几天门。它要是不听话,拿肉干哄骗着。”
虎子亲昵地蹭着杨思楚的腿,猎豹则四下打量着院子,非常警惕。
这真是“瞌睡送枕头”,晚上有它们在,母女俩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廖氏实在没法拒绝,客气地道了谢,将两人让进堂屋。
堂屋不算大,但因东西少,显得很开阔。靠北墙摆了张长案,放着暖窠、茶壶、茶盅等物,旁边是座四开门的碗柜。靠西墙摆着四仙桌,桌面铺了块靛蓝色花布,散乱地摆放着书本以及针线等物。
而电灯正吊在桌子上方,发出昏黄的光。
杨思楚手脚麻利地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拾整齐,廖氏沏了茶过来。
秦磊忙道谢,摊开手里包袱,露出四五本边角明显有些卷曲的账本,“府里在姑苏有三间临街的茶叶铺子,往常收益还不错,这两年却连年亏损,上个月魏明去把账本要了回来想看看。但因刚秋收完,府里几个管家天天往乡下跑,忙得不可开交。五爷就想请杨小姐受累帮忙看看问题出在哪里,有没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杨思楚眸光一亮,既然秦磊把账本拿来了,是不是意味着她不必去陆公馆?
遂开口问道:“秦大哥,这账本,我可以在家里看吗?”
“可以,”秦磊回答得干脆,“只别传到外头去就行。”
杨思楚用力点点头,“我晓得。”
廖氏瞧着她明显雀跃的神情,委婉地提醒,“阿楚,你真能做得来?万一把数目字弄错了可不是小事儿。”
杨思楚不愿意放过这个既能练习做账又能赚钱的好机会,连声道:“我会小心的。”
灯光辉映下,杨思楚白净的脸庞格外柔和,而黑亮的杏仁眼清澈澄明,仿似一泓秋水,楚楚动人。
秦磊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无妨,杨小姐核算完,管家会过一遍眼再呈给五爷。”将账本推到杨思楚面前,“这些是今年上半年的账目,冬月理出来就行。要是看完了,您送到门房老范那里或者捎信让我来取。”又自怀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放在桌面上,“这是工钱,杨小姐多费心。”
说罢起身,与唐时一道告辞。
出了院门,唐时嘀咕道:“你着急忙慌地干啥,话还没说完就走。”
秦磊扶额苦笑,“你这二愣子,也不瞧瞧杨太太脸色,要是再耽搁会儿,没准咱们这差事就办不成了。”
正如秦磊所说,廖氏确实不想让杨思楚接这桩差事,可杨思楚却兴高采烈地把四张伍圆面额的纸币递给廖氏,“娘,我早就说过会计班不白上,很快就能把学费赚回来……明天木匠过来量门,正好把他们的工钱结了。”
廖氏没接,反而泼起了冷水,“阿楚啊,我看陆家这两人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咱可不能因为贪图这点小利吃了大亏。要不你还是借口念书,把差事辞了吧。”
“娘尽管放心吧,”杨思楚道:“我会很小心,总归不往陆家去,他们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掠人……我寻思着陆家家大业大,如果这次差事做的好,说不定五爷还会把后面的账本也让我看,这样您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说到底,杨思楚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
廖氏再没多言,让杨思楚把二十块的工钱自己收着了。
过了五天,大门终于送过来了,黑漆门扇上安了一对黄铜兽环,在青灰色院墙的映衬下,气派而不失雅致。
隔天便是星期天,杨思楚牵着两条狗,带上已经看完的一本账簿慢慢悠悠走到陆公馆。
门房通报没一会儿,秦磊迈着大步过来,张臂接住爆冲过来的虎子,侧眸笑道:“杨小姐捎个信过来就行,我去把这俩家伙弄回来,您还受累跑一趟。”
杨思楚微笑地看着明显雀跃的虎子,“难得今天天气好,正好出来走走……这几天多亏虎子和猎豹守着院子,别说有人进家了,就是打门口走都得加快步子。”
两条狗都能听得懂表扬自己的话,得意地摇着尾巴。
杨思楚续道:“就是吃的多,光虎子一顿饭能赶得上我跟我娘一天的饭量。”要不是因为这个,廖氏怎么也得多留它们几天。
虎子不满地“呜咽”两声,好像在辩解自己饭量并不大,根本都还没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