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明枪 暗战
兰姨领了叶启铭的差遣,来伺候蓝茵。她尽责的劲头十足,就像影子追着光,片刻都不离开蓝茵左右。哪怕蓝茵去上厕所,她也守在门外,瞅准时机便递上纸巾。
在蓝茵看来,这种如影随形的主仆相处模式,简直就是封建旧俗残留的弊病。她从心底里抵触,却又没办法,只能默默忍受这份“特殊待遇”。
毕竟这老宅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宫,小径迂回曲折,岔路多得数不清。蓝茵本来方向感就特别差,没走几步就晕头转向了。她初来乍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身边要是没有个熟悉路线的人带着,估计得在宅子里一直绕下去。
即便只是在路上随便走走,兰姨伺候蓝茵也是尽心尽力到了极点。她怕毒辣的太阳晒到蓝茵,就稳稳地撑起一把精致的太阳伞;怕闷热的暑气缠着蓝茵,便一刻不停地挥动着蒲扇;怕蓝茵口渴,还贴心地揣着清甜的雪山冰泉,时刻准备递给蓝茵。
蓝茵心里烦闷极了,多次明确表示不用这样,但兰姨就像一块怎么也搬不动的石头,不管蓝茵怎么说都不改变。她一脸严肃,就像在宣读神圣的誓言:“大少爷把伺候您的事儿交给我,这是对我的信任。我一定得把您平平安安、毫发无损地送到大少爷身边,绝不能让您晒到一点太阳,流一滴汗。”
蓝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半开玩笑又无奈地吐槽说:“我咋感觉自己穿越到了大宅门,成了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少奶奶啦?”
兰姨咧嘴一笑,笑容憨厚,眼神里满是真诚:“您现在可不就是嘛,大少奶奶。”
蓝茵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里暗自嘀咕:我可不是,你可别乱说。
为了让“大少奶奶”尽快熟悉老宅,兰姨就像个热情得过分的导游,一路上说个不停,滔滔不绝地介绍这座百年老宅。这老宅规模特别大,占地面积约99公顷,换算下来足足有1485亩呢,就像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还被精心分成了东、南、中、北四个区域。
南边那片区域,既是叶氏家族发展的根基,也是个天然的避暑好地方。百年古树一棵挨着一棵,树根盘绕交错,枝叶茂盛得像巨大的华盖,把阳光都遮住了。庄严的牌坊、肃穆的祠堂和祖茔静静地立在那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承载着叶氏家族过去的辉煌。
老宅的中部是一座美得让人窒息的园林,水是这里的核心。清澈的湖水像灵动的丝带,环绕着形状奇特的山石和古朴典雅的楼阁。蜿蜒的长廊和精巧的小桥相互交错,就像一幅会动的画卷,让人看了心情舒畅,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这里无疑是老宅最耀眼的地方。
东部区域主要是建筑,一间间厅堂宅院排列得整整齐齐,布局十分精巧。厨房时不时飘出饭菜的香味,勾得人直咽口水;禅房安静祥和,就像尘世中的一片净土,是主人们生活起居、修身养性的地方。
北区在老宅的最高处,站在那里,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天空。这里充满了大自然的野趣,是登高望远、俯瞰老宅全貌的绝佳位置。
兰姨说得眉飞色舞,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可蓝茵却听得一头雾水。她的空间感实在太差了,兰姨说的那些方位、景点,在她听来就像天书一样难懂。
她有气无力地问道:“有没有导览图啊?我实在记不住。”
兰姨想都没想就回答:“要是您想要导览图,让大少爷手绘一张就行。他画画可厉害了。”
蓝茵心里暗暗叫苦,心想找那个精明得像老狐狸一样的资本家帮忙,指不定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说不定自己都得搭进去。她小声嘟囔着:“找他,还不如找儿子画呢。”
“大少奶奶”这个称呼,在蓝茵耳边就像嗡嗡叫的苍蝇,没完没了,吵得她脑袋都要炸了。她实在忍不住了,对兰姨说:“兰姨,你能不能换个称呼啊,这么喊我怪不自在的。”
兰姨想了一会儿,赶紧说:“少夫人。”
蓝茵差点晕过去,无奈地说:“这换了和没换有啥区别呀。我有自己的名字,叫我蓝茵就行。”
兰姨一脸为难,赔着笑解释道:“我们哪敢直接叫您名字呀,咱们身份不一样。要是被夫人知道了,我的工钱就没了。”
蓝茵又好气又好笑,小声嘟囔着:“你这声少夫人叫得太早了,我还不一定能进叶氏的门呢。”可她也懒得再解释了,实在是没力气了。
这一路走下来,蓝茵只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气喘吁吁地抱怨说:“这宅子这么大,应该像风景区一样弄个观光车,省得人走断腿。”可话刚说出口,她又犯难了,“这路弯弯曲曲的,开车也不方便啊。”
兰姨赶紧安慰她:“没事儿,少夫人,您要是走不动了,我叫人来抬轿子,保证让您舒舒服服的。”
蓝茵一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抬轿子?可千万别,我可消受不起,感觉自己像个老佛爷似的。”
蓝茵现在要去的地方叫“水榭茶舍”,今天是端午节,这里是招待宾客的地方。
要去水榭茶舍,得经过一个人工开凿的德鉴塘。德鉴塘就像匠人用心打造的碧玉宝镜,被一道横在中间的大堤分成了两块。大的那片有五亩多,是荷花池。池里的荷叶层层叠叠,像绿色的云朵在翻滚;荷花亭亭玉立,就像粉脸佳人在轻轻微笑。小的那片是戏鱼池,锦鲤在水里游来游去,一会儿潜入水底,一会儿跃出水面,活泼又有趣。
荷花池上面,一座红色栏杆曲折的小桥横跨在水面上,就像一道彩虹卧在碧波之上。在兰姨的带领下,蓝茵慢慢走上这座桥。这时周围一片安静,她能够近距离欣赏荷花娇艳的姿态,细细闻着荷花散发的清幽香气。
蓝茵这才突然想起,夏天正是赏荷的最好时候。想想那些普通的赏荷地方,多少人不顾炎热的太阳,一窝蜂地涌过去。人多得肩膀挨着肩膀,脚挨着脚,原本风雅的赏荷之事,一下子变成了一场乱糟糟的闹剧。
普通人只能在热闹喧嚣中争抢那一点风景,而有钱的豪门贵族,却有独自享受美景的特权。不用出门,就能邂逅满池的荷香。早在二十世纪初,叶氏家族就很有眼光,把赏荷这件风雅的事引进了宅子里。
抬眼望去,池边一座古色古香的茶楼出现在眼前,雕栏玉砌,尽显典雅华贵。
蓝茵不禁浮想联翩:要是能在楼上靠着窗户坐下,满池的荷花就能全部映入眼帘。一幅天然的绝美画卷在眼前慢慢展开,让人陶醉。在这儿沏上一壶香茶,静静地欣赏荷花优美的姿态,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啊。
“怪不得招待宾客要安排在这个茶楼,有钱人的享受,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样啊!”
在这一刻,蓝茵终于对“有钱人”有了具体而深刻的认识,心里对叶启铭这个“有钱人”更加敬而远之了。
——
蓝茵款步进了茶楼,刹那间,女仆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像探照灯一般。起初,那眼神里只是带着几分探究与打量,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鄙夷与不屑的神色逐渐浮现,且愈发浓重,到最后,竟全然化作毫不掩饰的嫉妒。
蓝茵暗自苦笑自嘲:如今的自己,就像一只意外飞上枝头的野鸡,摇身成了凤凰。只要一现身,就把所有人的羡慕嫉妒恨都勾了起来。
一不小心,就成了女性公敌,真是倒霉透顶的无妄之灾。
蓝茵朝着茶楼一侧的楼梯走去。楼梯上,一位老仆正拿着抹布认真擦拭扶手,旁边放着一只水桶,老仆时不时将抹布浸到桶里,轻轻拧干。乍一看,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但蓝茵心里却莫名涌起一股异样感。这种活计,正常来说不是应该提前做好吗?眼看宾客都要来了,这会儿才来擦洗楼梯,到底是什么意图?难不成是不想让宾客上楼?
察觉到不对劲的蓝茵不动声色,暗暗留了个心眼。
就在她脚步缓缓靠近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水桶轻微晃了一下。紧接着,那桶脏水如蓄势已久的猛兽,马上就要倾泄而下。说时迟那时快,蓝茵反应极快,身姿轻盈如灵动的飞燕,迅速伸出手稳稳扶住了水桶,堪堪惊险地躲过一场横祸。
显而易见,这桶水就是专门为阻拦她上楼而设下的陷阱。
不用多想,背后的主使必定是叶夫人。幸亏今日她身着自己的衣裳,行动起来灵活自如,方能化险为夷。倘若穿着叶夫人差人送来的高开叉旗袍,行动受限,只怕此次就凶多吉少了。果然,这世间从无免费的馈赠,对方无缘无故献殷勤,背后必定藏着不可告人的坏心思。
“一环紧扣一环,叶夫人这手段当真是厉害啊!”蓝茵心中冷笑,眼神冰冷如寒星。
她一只手稳稳地按住水桶,目光如利刃般射向老仆,话里藏针地说道:“上了年纪,身体自是不比年轻人,应当服老才是。这种活计,还是交由年轻人来做吧。若是活没干好,再伤了自己,可就得不偿失了。”
老仆一听,瞬间面如土色,好似被戳破了伪装的气球。她佯装没听懂蓝茵的弦外之音,一个劲地低头赔罪:“对不起,少夫人,多谢少夫人提醒!”然而,在她低垂的眉眼间,却隐隐闪过一丝骇人的凶光,如暗夜中的鬼火,稍纵即逝。
——
蓝茵目不斜视,身姿如挺拔青松,迈着从容的步伐拾级而上,径直踏入二楼的茶舍。
刚一踏入,一股古雅气息便扑面而来。茶舍内空间宽敞又明亮,木质的横梁与立柱纵横交错,好似岁月精心编织的骨架,稳稳撑起这方充满古韵的天地。
自然风宛如灵动精灵,从雕花窗棂轻盈穿入,携着窗外的清新与惬意。檐下的风铃被风轻轻撩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恰似珠玉落盘,在静谧茶舍中悠悠回荡。
茶舍中央,几张古朴的茶桌静静伫立。这些茶桌皆由上好红木精制而成,纹理清晰可见,质地坚硬无比。桌上的茶具更是精美绝伦,青花瓷茶碗、紫砂壶茶壶散发着淡淡光泽,仿佛在静静等待懂茶之人来品鉴。
茶舍一侧,是一片幽静的雅间区域。雅间的门帘由竹篾精心编织,上面绘着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图案。微风轻拂,门帘轻轻晃动,发出沙沙声响。
门帘后,一老一少相对而坐,正沉浸在激烈的对弈中。叶老太爷手持黑子,眼神深邃犀利,每一颗黑子落下,都带着千钧之力;蓝泽宇则执白子,神情专注沉稳,目光在棋盘上灵动游走。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你来我往,好似两支精锐之师在战场上激烈交锋。黑子如骁勇常胜的雄师,排兵布阵手法老辣,攻势凌厉,大有气吞山河之势;白子却不与黑子正面硬刚,而是巧妙斡旋,看似节节败退,实则步步设局,引诱黑子深入。声东击西、瞒天过海、无中生有、暗渡陈仓……每一步落子都暗藏玄机,虚虚实实让人防不胜防。直到最后,白子以微弱优势“险胜”。
蓝泽宇赢了棋局,脸上不见丝毫骄色,而是带着温润笑意,轻声说道:“谢谢曾爷爷让着我。”
叶老太爷放声大笑,眼中精光闪烁,笑声爽朗豪迈:“你这狡猾的小狐狸,分明是你在让着我!小小年纪就懂得尊老,怎么,是怕我输不起吗?为了给我留个面子,你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被曾爷爷看穿心思,蓝泽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笑着说:“下局我一定做得更隐蔽些。”
“哈哈!”叶老太爷笑得愈发开怀,笑声在茶舍内久久回荡:“你啊,这点和你爸爸可完全不一样。你爸爸那兔崽子,二十年前跟我下棋时,恨不得把我赶尽杀绝,一点活路都不给留!还是你有良心!”
蓝泽宇听不得曾爷爷说爸爸的坏话,忙努力为爸爸找借口,小脸因为着急而微微涨红:“说不定爸爸是想鞭策您呢,毕竟当年您还有进步的空间呀!”那认真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没进步空间了?也是,我这把老骨头,都快入土喽!”叶老太爷半开玩笑地说道,话语中带着一丝自嘲,更多的是对岁月的豁达。
“曾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蓝泽宇毕竟才六岁,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小脸涨得更红,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
“我都九十多岁啦,这辈子啊,算是活够咯!瞅瞅你,我就瞅见了叶氏的未来哟,没什么比这更让我舒坦的事儿啦。你就是我生命的延续呐,就算我哪天走了,也跟还活在这世上没啥两样。咱叶氏啊,就是这么一代接一代地传下去,老一辈儿慢慢老去,新一辈儿呱呱新生,把咱叶氏的盛世江山稳稳当当地传承下去!”
叶老太爷那爽朗豁达又满是欣慰的声音,透过随风摇摆的门帘,清晰地传了出来,落进帘外蓝茵的耳朵里。
刹那间,蓝茵内心如狂风骤起的海面,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汹涌澎湃。
她心里明白,在这偌大的叶氏豪宅里,若说真心接纳蓝泽宇这孩子的,非叶老太爷莫属。望着门帘后这对曾祖孙相依相伴、血脉交融的温馨场景,蓝茵只觉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