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账簿
夜色如墨,守备府的正房里,炭盆烧得正旺。
袁微识站在桌前,缓慢地写下《论语.公冶长》的最后一篇: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公冶长篇十分重要,此时学这个正是教化弟妹的好时候。
孔子集中评价了十余位弟子,而他的评价标准并非是能力的高地,而是德行与志向是否契合君子之道。
比如公冶长曾被关押,但他无罪,且德行可靠——识人不看境遇,只看本心。
比如子贡问文,人应该勤勉谦逊——不因为向地位低的人请教而羞耻,这才是真正的治学态度。
袁微识笔下不停,一笔一划十分谨慎。
她希望家中弟妹流落北疆军户,能坚守内心,知行合一。至少,不能表现出看不起别人的态度来。
他们已经开蒙完毕,开始读论语了。她记得见澜略快一些,论语已经快要背完,文柏则刚刚开始读。
她要尽快默出两本来,不能让二人的功课断了。
昭明的任务是养身体,倒是不急。
可惜,今天她去寻张大夫,依旧无功而返。老大夫连同圆婶子都一起去了营地,据童儿说,与老大夫同去的,还有早就回家养老的仵作刘头儿。
几具尸体,竟需要动用如此多的人手连夜勘验?这只能说明,这次遇袭非比寻常。
袁微识暗暗担忧,若是只真针对徐乱倒也罢了,无论是政治倾轧还是鞑子捣乱,都是常事。
就怕是因为地图才把她牵扯进来。万一因此再把祸事移到袁家,那可就糟了!
灶上温着的云吞面已经反复热过两次,已经浮肿吸水,沉甸甸地躺在碗里。
她细细折好默好的前五篇论语,静静洗笔。耳朵始终支棱着,捕捉着院外的动静。
直到子时过半,院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袁微识立刻放下笔,快步迎了出去。
徐乱带着一身寒气踏入院门,衣服湿涔涔的,身上冒着白气。
“大人回来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替他摘下风帽。
徐乱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么晚了她还在等自己,微微侧身,伸手按下她的手:“外面冷,寒气重,别沾到你身上。”
他自己动手,利落地摘下风帽挂在门后,又对着想要上前帮忙的袁微识道,“你坐回去,我自己来。”
袁微识的手停在半空,还是依言退回炕边坐下,目光却依旧跟着他。
只见他自行脱下斗篷,又就着炉边的温水净了手脸。
“大人可用过饭了?灶上温着云吞面……”袁微识轻声问道。
话音未落,一阵极其响亮的咕噜声突然传来,十分清晰。
徐乱一僵。他白日里忙于事务,只在午后胡乱塞了两口冷硬的干粮,早已腹内空空。
“……还没。”
袁微识立刻起身:“还是有些凉了,我去热一下……”
“不必麻烦。”
徐乱拦住她,走到桌边,三两下就干掉了一碗膨胀开的云吞面。
面本身不多,却因吸了水变成一大碗,既不细又不筋道。
袁微识看得怔住,连忙道:“这如何能顶饿?我早晨还做了些垫饥的饭团,这就给大人拿来。”
她快步走进厨房,端出一个小笸箩,里面躺着四个拳头大小、用油纸包着的麻糍饭团。
徐乱拿过一个,剥开油纸,露出里面莹白夹着糙米褐、嵌着黑色芝麻和菜脯肉丝的饭团,凉滋滋的。他饿得狠了,张嘴便咬下一大口。
饭团又韧又糯,咀嚼间米香十足,微咸的菜脯和肉丝提供了丰富的滋味,芝麻糖粉的微甜又巧妙中和了咸味,口感层次丰富,而且异常顶饱。这看似粗陋的饭团,竟意外地对他此刻的胃口。
他眼睛微亮,没说话,只是加快了速度,三下五除二便将一个饭团吞入腹中,又立刻拿起第二个。
“喝点茶。”袁微识赶紧又倒满茶水。
只见他风卷残云般,竟将剩下的四个饭团全都吃了下去,这才轻轻舒了口气,脸色缓和了不少。
“这个不错,很能填肚子。”
徐乱擦了下手,目光落在空了的笸箩上,又抬头看袁微识:“这个饭团做法可繁琐?能存放几日?”
袁微识明白他这是想到了军粮,便如实答道:“这叫麻糍饭团。做法不算麻烦,主要是将糯米掺些糙米蒸熟,趁热拌入炒香的芝麻糖粉,再包上些咸菜、肉脯之类有滋味的东西,用力攥紧实便可。放凉了吃,口感反而更韧些。若天气寒冷,存放两三日应当无碍。”
她思考了一下,又觉得不太妥当:“只是糯米在北疆种植不广,价高量少,若要大规模充作军粮,恐不现实,且不如干粮耐储存。但它胜在顶饱耐饥,滋味也足,吃着不燥。或许——可以配备给斥候、游骑这类需轻装急行、又需保持体力的将士,偶尔换换口味也是好的。
“若是里面能夹上刚炸好的油条,那味道便更好了,外软内脆,香得很,也更顶饿。”
“油条?”徐乱挑眉,这搭配他倒是从未听过。
袁微识见他感兴趣,有些开心,说得越发细致:“对,油条,今日王姥姥说她可以做。做好了夹在热乎乎的糯米饭里,油条会被蒸汽熏得稍稍回软,但内里还是脆的,一口咬下去,米糯油香,口感妙极了。明日若大人得空在家,我做了您趁热尝尝,和凉着吃风味迥异。”
她说得兴起,起身走到书桌边,拿出纸笔,一边回忆一边写下麻糍饭团的详细做法。
徐乱于诗书不通,只觉得这字大气疏朗,不似闺阁女子。
“秦淮河畔,许多赶早市的渔夫、脚夫都爱买这个吃,实惠又管饱。我小时候……”
她停下笔,露出笑意:“小时候跟着母亲去家里庄子上玩耍,见人家捕鱼好玩,也闹着要试试。结果鱼没捞着半条,反而差点把自己栽进河里去,弄得一身泥水,狼狈极了。还把从庄子上带出来充饥的饭食掉到水里,吓得我直哭。
“还是母亲灵巧,就地挖了个坑,烤了几个挖出来的红薯给我吃,哄得我破涕为笑。但是她接着又串了几只蚂蚱吓唬我,说要烤来给我,又把我吓哭了。”
烤蚂蚱吗?徐乱低头笑了笑,并不搭话。
袁微识看着他微变的神情,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放温柔了声音道:“后来啊,我看了很多杂书,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