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侍女语气平板无波,接着道:“夫人有心了。侯爷命婢子转告,此乃故人之物,承蒙夫人拾还,侯爷心感念之。”
薛玉卿悬空的心,终于稍稍落下,只当是侯爷珍视旧友遗物,心中更觉自己处置得当。
连忙垂下眼帘,声音温和得体:“不过举手之劳,物归原主乃是本分,侯爷言重了。更何况侯爷仁善,妾亦尊敬。”
侍女看着她坦然自若的神情,神色变得莫名,只道:“婢的话带到了,就先行归去回禀侯爷了。”
微风拂过她的鬓角,薛玉卿盈盈一礼:“女使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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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散,归家去。
卧房之中,薛玉卿坐在榻边,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螺子黛。
借着明亮的烛火,黛石上每一道细腻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螺子黛,来自波斯,市价十金,唯有王公贵族,方能享之。祖父虽曾是扬州首富,她也知见过次一等的青雀头黛。
御赐之物,永宁侯就这般轻易地给了她的夫君连青晏,足见其重视。
晚间,连青晏仍未归家。白日朝花宴散时已至傍晚,他被同僚叫走,说是有公事。
薛玉卿早已习惯,今日亦不打算等他。
她正欲唤翠微熄灯,外间却骤然响起一声脆响
“叮当!”
紧接着,便是旁屋小容儿惊惶的哭声。
“容儿?”薛玉卿心口一跳,急忙穿上鞋履,扬声唤道,“翠微!快去看看容儿怎么了!”
她话音未落,翠微已快步冲了进去。
薛玉卿紧随其后,踏入里屋,只见翠微僵立着,而她的容儿正坐在地上,哭得小脸通红,脖子梗着,几乎喘不上气。
“阿娘……呜呜……我不是故意的……”容儿抽噎着,泪珠滚滚而落。
薛玉卿快步上前,目光下意识追寻容儿指向的地方。
烛光下,地上躺着一枚碎成的两半的半璧弧形白玉玉佩,玉佩通体莹润,呈着羊脂般的柔白光泽,浮雕上绘着一条鱼与蜿蜒的水草,上头系着的绳子已黯淡斑驳,瞧着有些年头了。
刹那,薛玉卿短暂地失了神。
“阿娘……”容儿怯怯的呼唤将她从短暂的失神中拽回。
“没事的,容儿,”薛玉卿弯下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柔,伸手将哭得打嗝的女儿揽进怀里,轻轻拍抚着颤抖的脊背。
“一个旧物件罢了,娘怎么会因为这个生气?吓着了是不是?不怕不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女略带紧张的通报:“郎君回来了。”
脚步声急促,穿着青色官服的连青晏已大步流星地踏入屋内,语气关切:“怎么回事?容儿哭得这般厉害?”
见到父亲,委屈的小容儿立刻伸出双臂,带着浓重的哭腔:“阿爹抱!”
薛玉卿的心,在那一刻微微悬起。
碎玉还未收拾。
连青晏的目光在那碎裂的玉佩上停留了足有两息,才缓缓移开,重新落在容儿脸上,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哦,原来是不小心摔了东西?没事,不过是个玉佩,碎了就碎了,以后阿爹再给你娘亲买个更好看的,好不好?”
他边说,边用指腹揩去女儿脸上的泪珠,眼神却状似无意地掠过薛玉卿的脸庞。
小容儿拧着眉头,泪眼婆娑地问:“真的?阿娘真的不会生气吗?”
连青晏抱着女儿,视线再次投向薛玉卿,唇角微勾,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瞧,你阿娘在这儿呢,你亲口问问她?”
映着屋内的烛火,光影在连青晏探究的眸子里跳跃。
薛玉卿低垂的眼睫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薛玉卿迎上他的目光,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无波。
她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仿佛那真的只是件不值一提的旧物:“容儿,娘说了,没事。”
她不再看地上的碎玉,目光转向连青晏,语气如常地问道:“碧安今日回来得倒早?”
连青晏抱着女儿的手臂似乎放松了些,他莞尔,温声应道:“嗯,侯爷体恤下属,也知我家中有妻女等候,便早些放我回来了。”
他的目光依旧在她脸上逡巡,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异样的痕迹。
薛玉卿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实质,让她后背微微发紧。
她顺势道:“既然回来了,容儿也受了惊吓,先去用些热食压压惊罢。”
“也好。”连青晏颔首,抱着容儿转身。
见他转身,薛玉卿才敢泄露出一丝疲惫。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刺目的碎玉,对翠微吩咐道,声音刻意放得平淡而轻:“不过是些压箱底的旧物,碎便碎了。仔细收拾干净,莫留了碎渣伤到人。”
翠微如蒙大赦,连忙应声:“是,夫人。”
连青晏抱着女儿走在前面,薛玉卿落后一步。
夫妻二人心思各异,容儿的抽噎声渐弱,屋内的寂静便显得格外冷落。
翠微不知晓连青晏识不识得这玉佩。
这玉佩曾是一对,两枚半璧相扣,比目双鱼首尾相衔,半枚在自家小姐这里。
还有半枚便在…赵郎君那里。
这是当年赵郎君赠予自家小姐的定情之物。
当年小姐虽与赵郎君断了,却不曾丢弃着玉佩,一直压在箱底,这回也不知怎么就被翻了出来,还被郎君瞧见了,就怕郎君因此心中有了芥蒂,与小姐离了心。
此刻翠微后悔至极,后悔没早些把这碎玉收起来。
待三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翠微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两瓣碎玉捡拾起来,用手帕仔细包好。
可惜了这玉佩,当年赵郎君不知抄了多少书,卖了多少书画换来的。
只能轻叹一声,破镜难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