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生病
天还未亮,灯笼重新点了起来,悬挂在雨棚里。黑暗中的金川楼,就像一个庞然大物,在灯光的不完全映照下,更显巨大,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能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吞掉一般。
雨减弱了一些,宁熙看了一眼时漏,“抓紧时间吧。”
执金吾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起现场,卢劲指挥着,一车又一车的废料被拉走。
账册须得尽快挖出,否则空口无凭,交不了差。
楼塌时还是波及了两侧的商铺,姚崇峻正带着人去视察情况,看看有无伤亡,计算损失。
宁熙也跟了过去,姚崇峻见他来了,“殿下,这几间商铺是卖茶叶、茶具的,晚间并没有人住。”
宁熙看着被压塌的铺子,“就算不是卖食物,不需要早上开张,晚上也会留人看着吧?虽说这是在京城,有执金吾巡夜,但完全不留人值夜,这店家未免心太大了些。”
姚崇峻低声说:“我刚才派人查过了,这几间都是金川楼的,注册时用的姜温眠的名字。”
宁熙问:“商铺注册记名时是需要按手印的吧?还需要出示户籍地官府出具的路引,并且登记在册。”
姚崇峻点点头,“京城在商户的管理上十分严格,所以当时一定是姜温眠本人到了京城,盘下这几间铺子。”
雨停了之后,天微微亮起,卢劲带着人将整片区域临时戒严了。此时废墟上的瓦块木梁已经清理出一小片敞开的空间,露出下面大堂内的构造。
宁熙仔细看看,伸手一指,“那边,应该就是后间。”
他抬腿就要钻进去,姚崇峻匆忙拦下,“殿下不可!里面不知什么情况,殿下怎可以身犯险?若是……”
卢劲也说:“殿下,还是派人去吧!”
宁熙摆摆手,“姚府尹,我对那后间还有些印象,找得比较快些。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一会儿皇上着人来问,不能没有那本账册。”
姚崇峻还想再拦,宁熙话还没说完就从身边的执金吾手里拿走一盏灯,爬上木堆,消失在几根斜柱之间,上面覆盖着许多零零碎碎的碎块。姚崇峻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些碎块,只怕宁熙动作稍微大一点就要再次坍塌。
卢劲对执金吾喊,“你们都仔细着点!”
他又对姚崇峻说:“府尹!怎可就这样让殿下进去?这要是在里面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姚崇峻看了看废墟,又看了一眼卢劲,周围的执金吾也都有点紧张。他敛目放轻声音,“将军还是相信殿下吧。”
里面的空气着实算不上好,烧焦的味道和雨水浸泡纸墨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说不上来的刺鼻难闻。宁熙观察了一下,辨别出大概位置,小心翼翼迈过碎砖块,矮身穿过几个木梁,就到了后间,他将灯笼寻了个合适的位置,挂在断木上,随即动手将后间上盖的砖瓦清理到一侧。
斜断木上的碎块抖落些灰尘。
这时有人骑马过来了,是左魁宿卫大将军周寥,他远远看见金川楼的情况,心中大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夜宫中都听见声响了,皇上要我一早来看看。”
姚崇峻说:“昨夜金川楼再次着火,原因尚且不明。”
周寥接着问:“殿下呢?皇上传殿下进宫。”
姚崇峻没说话,卢劲又是一声叹息。
周寥皱眉,他指着废墟,“殿下在里面?”
宁熙双手将摆放账册的木架掰开,木架上簌簌落下黑灰,未烧尽的纸张飘下,已烧尽的纸,轻轻一碰就碎成渣滓,沾了满手。他在这废墟里挖了许多,周遭的情况不算好,一个不慎都有可能引起坍塌。所以他进行得很小心,但小心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力气,宁熙的右手开始发抖了。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分心去想万姝丹,多亏了她这几日又是敷药又是对练,否则这只手不一定能坚持这么久。
“咳……咳……”
后面的墙体露了出来,塌了大部分,只剩下个底座。
宁熙将灯笼取下,照在砖块上,他在砖块里扒拉着。
顶上的覆盖层晃动了几下。
“殿下!”
里面传来轻微的声响,宁熙似乎是在往外面走。覆盖层晃动几下后,安静了一瞬,随即塌了。
“殿下!”
一名执金吾顺着缝隙冲了进去,正好抓住宁熙伸出来的手,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拽了出来。卢劲接住宁熙,快步带他远离,避开扬起的尘土。
“咳咳咳……”
宁熙挥了挥手,他看见周寥就站在姚崇峻身旁,“周将军。”
周寥见宁熙从废墟里出来,对他行礼,“殿下,传陛下口谕,召您进宫。”
宁熙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包裹,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将包裹打开了一点,账册完好无损。重新将包裹整理好,他对周寥说:“将军请。”
进了紫宸殿,宁熙径直跪在地上,“父亲,是儿子考虑不周,让歹人再次烧了金川楼,引起了坍塌。所幸执金吾反应迅速,并无波及。”
武帝高高坐在上面,声音听不出喜怒,“再次起火?”
宁熙磕了个头,“是,大约三更时分。儿子得了消息就赶过去了,当时已是大火冲天。”
“查出来是为何了?”
“姚府尹连夜审问金川楼掌柜马三白,据马掌柜交代,在金川楼大堂后间里存有一本账册,上面记录了三年来勋贵参与投资金川楼分红的详细往来。”
武帝声音出现一丝波动,“账册?”
宁熙回说:“儿子将账册从废墟中挖出,出来后就见到周将军了,之后就一路进宫回禀父亲。”
宁熙从怀里拿出牛批包裹,苏尚走上前接过,呈交武帝。
武帝打开一看,竟是面色不改,声音却沉了下去,“好,你做得好。回去好好休息吧。”
宁熙回了王府,直奔熹微院。
万姝丹正在里屋小憩,她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少顷,也不见宁熙进来,万姝丹这才开口:“殿下?”
宁熙的声音传来,“你出来。”
万姝丹穿好衣,让寻夏为她挽了头发。
宁熙站在门边,屋里的婢女们对他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
万姝丹出来时就见宁熙虽然一身黑灰,站在门边却身姿端正。宁熙见她穿了条青碧黄条纱縠罗裙,万姝丹好像适合各种颜色,这些颜色穿在她的身上,都会穿出独属于她自己的味道。
见宁熙一直没有言语,万姝丹有些疑惑,“殿下?”
宁熙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然而万姝丹下意识觉得,这人不高兴了。她往前走了两步,“殿下?”
宁熙点了点头,伸出手,“你来。”
万姝丹抬了抬脚,犹豫两下,还是走向了他。宁熙的视线一直锁定在她的身上,一错不错。万姝丹迎着他的目光,走得平稳。
她站定在宁熙面前,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万姝丹没设防,这个认知令宁熙挑挑眉,他趁万姝丹挣脱前,咬着牙说:“跟我来。”
一路上万姝丹都很安静,宁熙紧紧地拘着她的手腕。
到了书房,宁熙拉着她来到桌子前,将桌子上的一个木盒按在她的手里。
“连盒子一起给你。”宁熙一字一顿地说,“没有下次了,万姝丹。”
万姝丹用另一只手打开盒子,躺在白绸上的是一支通体漆黑的簪子。见到这支簪子的一瞬间,万姝丹觉得右手手腕上的旧疤在隐隐作痛。
她转了转手腕,将盒子盖上,“殿下怎么忽然想通了?”
宁熙盯着她,眼中似有怒火燎原,亮得惊人,“万姝丹,以后所有行动都要提前告知我。”
万姝丹轻轻挣动两下,发现宁熙仍旧不放手,“殿下在生气?是因为没有告诉你今晚我会去金川楼?可是那火不是我放的。”
宁熙拉起她的另一只手,按在木盒上,“不管那火是谁放的,我都有资格知道这件事。”
万姝丹平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