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慢着。”一道沙哑的声音从破败柴房的门外传来,那道声音沧桑,犹如一块落入湖底的岩石,被岁月被流水冲刷。
那个女人依旧披着那身黑色的斗篷,整张脸隐藏在阴影里,不知是因为目盲还是其它,她走路的姿态很是奇怪,像一条好腿拖着另一条残肢,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是她。
薛晟雪闻言松开了手,看着倒在墙边的薛大成用惊恐不已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怕她最好,她喜欢这样的眼神。
薛晟雪转过身,一双冰冷的、布满茧子和陈年旧伤的手抚上她白嫩的脸颊,庄明玲的手格外粗糙,像打磨铁器的砂纸。
庄明玲手指顿住片刻,转而将手放在了薛晟雪的脖子上,温热的血液在皮肤下的血管里流淌,仿佛只需一用力,薛晟雪便小命难保,即刻一命呜呼。
虹燕急着想上前,声音中带着不可抑制的惊慌:“阁主,你怎么来了,小小姐她!”
虹鸢将目光放在冷静自若的薛晟雪身上,她身上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与沉稳。
薛晟雪注意到虹鸢将虹燕拦下,虹鸢用一种堪称冷漠的陌生的眼神望着自己。
薛晟雪没有说话,等着庄明玲开口。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个盲眼女人了,很久很久……
薛晟雪不知她为何出现,把庄弥送到自己身边,不知道她如何瞒着薛明琅,或者与薛明琅事先串通一气,让自己的耳目遍布薛府,甚至京城。
亦不知前世她为何消失,人间蒸发,像去了另一个世界。
庄明玲瞎了,但她的“眼睛”,分布在每个地方,只需一点风吹草动,一点异常,就会被庄明玲察觉,然后她会及时抽身,全身而退,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一般。
薛晟雪抬眸,眼神变得平静,淡漠,好似方才的暴戾与凶狠是旁人的错觉。
她没有开口,等着庄明玲说话。
她的目的达到了,为了引蛇出洞,先前所做的,不论是刻意在醒来时望向虹燕而毫不隐藏自己的情绪,还是让庄弥去查一些“异世之人”,亦或是可以将薛大成绑了,做出一些不符合年幼时期薛晟雪的行为。
很符合“性情大变”四个字,不是吗?
她当然信任虹燕对她的忠心,就如同虹燕信她不论做出什么异常举动也只是“心情不好”“受了委屈”“运气好”。
薛晟雪眨了眨眼,她自然是信任庄弥不会透露她下达的命令,可她让庄弥查的那些人,是庄明玲的僚机。
“异世之人”,由庄明玲培养多年,可以以假乱真的,人造“穿越者”。
庄明玲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了,声音中竟罕见的诧异:“你的目的是什么?”
薛晟雪微微侧了下头,眼尾上挑,用一种平淡的神情看着庄明玲。
她就知道,庄明玲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
可以得知对方的灵魂是否与身体相契合的东西,或者说,辨认出一个人的芯子有没有换过的东西。
她赌对了,如今的她“性情大变”,但她还是她,很让庄明玲意外吧。
薛晟雪扬起一抹笑:“我想为您做事。”
*
永兴坊中吵吵嚷嚷,人来人往,据说是河中捞出了一具毁穿着破布衣裳毁容的男尸。
“周娘子,周娘子,你快去看看吧,我瞧那身形很像你家薛相公呢。”
周丽娘止住了哭泣,因为常年在冰水里浆洗衣服,她的指节宽大而红肿,长了许多茧子,她用那双手擦了擦泪,揪住来人的衣襟:“你说什么?”
她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后是如同心中一块巨石落下的解脱,紧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哭声。
“不可能!不可能!”周丽娘冲出了门,薛巧灵没有跟上去,她看着用树枝在地上写字的小妹,蹲下身也捡了根树枝。
薛巧灵拍了拍小妹的脑袋,在薛小妹身边教她写自己名字。
若死了那最好,反正她穿来不过几天,和这具身体的亲人也没什么感情,更何况薛大成实在不是个东西。
他若真死了,那保不齐是个仇杀,薛巧灵恨不得去烧香拜佛,日日焚香沐浴,为杀了薛大成的那位恩人日日祈福。
周丽娘踉跄着跑出去,跑到河边,一眼便看见了那熟悉不已的人,她脚步虚浮,一步步靠近死尸。
还不待她走近,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周丽娘倏地回头。
“丽娘。”衣着整洁的薛大成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块猪肉一袋糙米,将两吊钱塞入她手里,比先前他偷走的银钱还多了半吊钱。
薛大成不好意思地笑笑:“丽娘,是我鬼迷了心窍,我从此不赌了,我在薛家的书局寻了个抄书的活计,找掌柜预支了些工钱,我们回家罢。”
“给孩子们做些肉吃去,以后我改过自新……”
周丽娘呆愣住了,她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不真实,薛大成竟然会说出这些话?
下意识的,周丽娘想要往后看看那具死尸。
薛大臣揽了揽她的肩,道:“丽娘,小心些脚下路,那不过是个酒鬼罢了,我方才看了,模样骇人呢,莫吓着你。”
周丽娘再次愣住了,她已经很久没听见薛大成喊她名字了,他只会在醉酒后喊她黄脸婆,让她滚,叫她去死。
她曾经也是十里八乡里极为出挑的姑娘,女红绣得精美,性子温婉,长的一副好颜色。
薛大成当年作为富户的独子下聘来求娶她,他对她说,他会让她一辈子享清福,一辈子对她好。
年轻的周丽娘信了,面上一片羞红,点头答应。
而后便开始了长达数年了噩梦。
年轻温婉的周丽娘被埋葬在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凶悍粗鄙的周娘子。
薛大成败光了家业,打她骂她,将私生子接至家中让她养育,她没有法子啊,她也是个人呐,她要活着,活着……
可她怎能任他羞辱?她凭何要活得这样悲苦?
听到薛大成死讯时,她竟然有一丝高兴,半身的解脱。
可如今,薛大成竟好好站在她面前,为什么他没有死?为什么没死?他……变得好奇怪。
“薛大成”大步朝前走着,心中谨记阁主的命令与那句与“穿越者”相认的暗号。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对吧?
好奇怪的诗啊,“薛大成”这样想着,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