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春梦
她的绿色头发很顺滑,但不太软,手感有点支棱,需要手上稍稍用力,才能感受到手掌下她的头颅。我有好多冲动在冒头,在乱长,我好像有点想摸摸她的脸,想俯身靠近她,用鼻尖去碰她的鼻尖。但这些显然不可以做的事情被我的大脑拦住了,尽管在梦里,我还是只能这样看着她。
……
场景又回到海边的长椅上。我人尚在恍惚之中,而臭初中生在我旁边急得大喊。
“你行不行啊!你行不行啊!”他在我旁边跳脚,“你在做梦!你在梦里做的事怎么跟现实里一样啊!你能不能勇敢点!”
我想说我已经勇敢多了,这和我匆忙把人家安全带扣上之后就像只鹌鹑一样沉默开车一点不敢动弹的现实相比,已经可以算是人类的一大步。我的心还在怦怦跳,它跳得好夸张。这不是受惊吓或者运动时引发的肾上腺素飙升,也许肾上腺素飙升了,但……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完蛋了,不一样。我坦荡的内心在我意识到“这不一样”之后突然变得畏缩,我不耐烦地起身,跟臭初中生说:“我都说不喜欢,不喜欢不就这样吗?”
“你真的不喜欢?”他一步来到我面前,眼神和语气都在追问。
“……”
“你要是不喜欢,第一个梦你就不会拒绝她,你明知道那是梦,”他往长椅的椅背上一靠,看向围栏那边蓝色的大海,“那只是个幻影,不是吗?”
我不说话了。我也看海。它日复一日无休止地在我大脑的某个角落里翻涌,也许它是一小块和我共同呼吸的生命,是无穷不循环的π,也许它和人鱼电影院老板的海浪声一样,只是过去的我设置下的一个重复片段。我喜欢她吗?我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这个我活过的年头还是太少,还没来得及去摸索自己的喜欢是怎样的。臭初中生说得对啊,我为什么会拒绝一个珩形状的幻影呢。我忽然想起我学校里的真初中生,我虽然没有恋爱的经验,但我能一眼看出谁和谁是情侣,谁和谁在暧昧,谁又暗恋谁。问心无愧的人都坦荡荡,心虚的人才瞻前顾后,表演节目扮夫妻,上去的从来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编绯闻都嫌太扯的人。如果事情百分之百不可能成真,又何必去顾忌。
我和他正无言地看着大海发呆,忽然间地面抖了一下,好像是我们所在的时空被谁拿起来晃了晃。
他的警惕多疑一如他的制造者,他腾地坐直,手紧紧抓着一边长椅扶手,生怕被甩到海里。“什么动静?”他直起身,四处张望。
画面又晃了一下,同时一阵低沉的碰撞声从远处传来,仿佛是哪里打了个闷雷。雷声越来越急,周围从晃变成了均匀的震荡。看来一个小时到了,珩现在正在现实里通过物理手段把我叫醒。
我无奈地站起身:“我该走了。”
初中生被晃得要吐,早忘了刚才挽留我的说辞,他的形象在摇晃的场景里变得很模糊。“快走,她是在摇你的脑袋吗?你快出去,我要吐了——”
没有珩在我的脑子里推我,我的醒觉变得很缓慢。眼前的大海慢慢地褪色,变得透明,环境终于停止了摇晃,初中生坐在长椅上看我,他一手捂着嘴,另一手朝我挥了挥,算是道别。他的影像也渐渐变淡,我退回丛林,退回电梯里。电梯开始往上升,我抬头看,亮光还在很上面很上面的地方。
梦境在外面掠过,从荒谬的杂乱的深层梦,渐渐过渡到和生活相关的浅层梦。大概是刚才浴室和车里的暧昧氛围影响,在平时放人有三急但找不到厕所的最浅层梦境里,我梦见了珩。
……其实我也说不清那是不是珩,因为我快醒了,梦境灰扑扑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我只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什么人在摸我。
很混乱。很混乱。我的心率加快了,离醒来更近一步,身下的触感消失了一瞬,忽而又重新出现,变得更为鲜明,似乎……半假半真。
调动所剩无几的理智分析一下,嗯,至少不全是假,有一部分感觉是真实的。什么?
我现在是在家里的床上躺着,珩坐在我旁边,身下弹簧床垫给我的支持力随着我的轻微活动而变化。
唔……谁又扇了我一巴掌。
残余的梦境随之消散,我睁开眼。珩坐在我旁边,一手撑着床,一手悬空,显然是刚刚没叫醒我,又往我脸上来了一巴掌的模样。
我睡得很深,她不仅打我,她还掐我,我的脸和前臂都火辣辣的。
“喂,”她喊我,“醒啦?”
屋里太亮,她的脑袋正好挡在房间顶灯和我中间,我只看见她的轮廓,看不清表情。
我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退。好险。她距离我的春梦只有一层头盖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