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趣事
“那女鬼面色惨白,双脚自膝盖处截断,血流了满地。鹿修尘不过眨了下眼,女鬼登时就从几尺之外瞬移到了他眼前,双手死死掐住他脖子,嘴里喊道‘鹿郎,我实在思念你,不如你同我一起死吧!’”
京城,有缘茶馆。
说书先生在台上讲得唾沫飞溅、口干舌燥,底下众听客围坐一桌,个个伸长脖颈,屏息凝神,生怕漏掉半句。
每到精彩处,有人忍不住跳上长凳,拊掌喝彩,桌前的瓜子壳早已堆得如山般高。
分明是清晨,可茶馆内却一座难求,掌柜站在柜台后乐呵呵地拨着算盘,跑堂小厮的腿都快断了。
原因无他,只因京都最近发生了件趣事。
鹿老太爷第三子,大虞有名的风流才子鹿修尘,前几日竟在甜醉坊意外中邪了!
他是在与友人玩乐时突发癔症的,同行者见事态不对,赶忙派人通知了鹿家。鹿家人赶到时,鹿修尘早已神志不清,浑身都是自己的排泄物,隔着两条街都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臭味。
不仅如此,听坊内宾客说,只要鹿修尘见到女子,便会如狼似虎般扑上去,拉着人家的手求别人扇他巴掌。
但凡那女子拒绝,他便跪下来冲人家磕头,直至头破血流,力道之大三四个人都拉不住。
是以这几日京中流言四起,有说鹿修尘被下了降头的,有说他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的,更有好事者说他这是做了亏心事,引来了鬼敲门。
鹿家虽对外宣称鹿修尘只是身体不适,但百姓的悠悠众口岂能尽封?何况甜醉坊本就位于闹市,当日鹿修尘的疯态不少人都瞧见了,鹿家再怎么能耐,也不能将目睹者都灭口。
这几天鹿府大门紧闭,府中主子皆以身体不适为由,将宴会什么的推了去。就连婆子小厮出门采买都低调至极,再不复往常的趾高气扬。
外头百姓兴致勃勃看热闹,可热闹本人却一直昏睡不醒。
澹月斋内。
老夫人坐在床边心疼地抹眼泪。又因担心吵到鹿修尘不敢放声痛哭,只得努力咽下心中酸楚。呜咽的哭声从指缝断断续续流出来,旁观者无不感触落泪。
院子内外围满了人,就连身子笨重的林氏都来了。众人都默默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喘,即使脚酸得厉害也只能强忍着。
近日因鹿修尘的事,老太太先先后后打死好几个下人了,原先在澹月斋伺候的几乎全被发卖了出去,故此刻谁都不敢上去触霉头。
鹿怀舒在一旁见无人注意到自己,慢慢放低重心靠在墙上,好让酸痛的腿脚松快些,目光缓缓掠过在场之人的脸。
虽大家看着都是满面悲痛,可鹿怀舒知道,在场真心实意心疼鹿修尘的没几个。大多数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指不定还会在心里埋怨鹿修尘,连累得他们也丢了脸。
视线移到旁边的林氏身上,鹿怀蹙了蹙眉。
林氏面色惨白如纸,身子微微摇晃腿直打哆嗦,仿佛下一刻就会跌倒在地。现下虽已入春,可风刮在脸上仍旧凌厉。林氏在这样的天气下,额头居然还出了汗。
察觉到鹿怀舒的目光,林氏偏头,强撑着对她摇了摇头。
身旁惊春心急如焚,搂着林氏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低声道:“我们姨娘接连几夜没睡好,今日更是没用早膳便赶来了,现下在这儿站了将近三个时辰。二小姐,求您想想办法吧,不然我怕······”
惊春所言不假,林氏状况的确十分糟糕。鹿怀舒轻抿嘴唇,思忖片刻后给南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帮惊春照看下林氏。自己则转动了下僵硬的脖子和腿脚,直接朝着老夫人走去。
前头的鹿明德瞥见鹿怀舒的动作一顿,下意识伸手就想拉住她。可惜手慢一步落了空,只得眼睁睁看着鹿怀舒的衣袖从自己手中溜走。
鹿福槿倒是饶有兴致地盯着鹿怀舒,眼里露出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祖母。”长时间未进水,鹿怀舒嗓子哑得厉害。她轻咳几声,拿起一旁的衣裳披到老夫人身上,蹲在她跟前拉着她的手,道,“您回去休息吧。”
老夫人置若罔闻,依旧呆望着床上的鹿修尘流泪,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鹿怀舒。
鹿怀舒心里其实烦到要命,这又不是她儿子,她在这儿陪着哭什么坟。再说了,就算她要来,也合该找个戏班子,大唱三日《好运来》才对。
也不知老夫人怎么想的,澹月斋就算聚再多人,鹿修尘现在也醒不来。
他身上的药效还要两日才能过去。
但眼神落到老夫人斑白的两鬓和肿红的双眼时,鹿怀舒内心还是难得触动了下。她叹了口气,耐下性子劝道:“祖母,舒儿知道您担心三叔。可您也不想三叔醒后还要为您劳心伤神吧?”
老夫人僵硬的脖子转了转。
“府医已瞧过了,说三叔并无大碍,只是身子有些亏空,需要好好休息几日。三叔甫经历了这般大的打击,醒来后第一件事必是想跟母亲倾诉。可祖母您现在如此憔悴,三叔如何忍心又惹您伤心呢?话长久憋在肚子里,人迟早会被憋坏的呀。”
老夫人终于有了些反应,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几度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旁边的鹿明德见状连忙上前:“舒儿说得对。母亲,您且回去休息吧,三弟这儿有我看着呢。切莫让三弟为您揪心呀。”
良久,老夫人终于点了点头,屋中众人一瞬间如蒙大赦。
“好好好,槿儿、舒儿,你们俩送老夫人回去。”鹿明德喜形于色,一连串吩咐脱口而出,“伺候三爷的人都机灵着点,每隔半个时辰必须向本官汇报三爷的情况。若是出了岔子······哼,你们知道下场!”
下人们哪里敢怠慢,齐声应下。
鹿怀舒和鹿福槿陪老夫人回到松鹤居,宽慰了她好一阵子,又服侍她吃完药方离开。离开时鹿怀舒顺道瞥了眼漏刻,已近巳时了。
谢绝了嬷嬷找人送她们的好意,鹿怀舒挑着盏灯,和鹿福槿慢悠悠往回走。
今日天气难得好,夜里不似往常那般寒冷,风吹在身上将一整日的烦心事都柔柔拂去。
行至花园,廊灯明亮。初生的嫩芽悄然爬上枝头,几株早开的月季在夜色中朦胧可见,暗香浮动。假山边的残雪已消融殆尽,露出底下湿润的泥土。
鹿福槿在花圃旁驻足,伸手触了下待绽的花苞。她的手生得极美,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细细瞧去竟比花苞还嫩几分。
鹿怀舒站在一旁注视着鹿福槿的侧脸发呆,其实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二人的眉眼确有些许相似,不过鹿福槿更显恬静,而鹿怀舒则多了点灵动。
说起来她们二人幼时关系还算亲密,鹿福槿虽只比她大两岁,却很有姐姐的派头。
鹿怀舒还记得那时父母常年在外征战,甚少回家。鹿怀舒独自住在空荡荡院子里,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只敢每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后来南竹实在不忍心,便跑去告诉了鹿福槿。不记得是哪个盛夏雨夜,外头电闪雷鸣,鹿怀舒将自己整个人紧紧包裹在被子里,纵然热得大汗淋漓,也不敢探出头。一边祈求雷雨快点过去,一边希望自己快点睡着。
鹿福槿是在她最害怕的时候来的。她那时才八岁,抱着自己的被子和枕头,不等鹿怀舒反应过来便钻到她床上,强硬地将她搂进怀里,小手有一搭没一搭扶着她的后背。
当晚,鹿怀舒就在鹿福槿温暖的怀抱和软糯的儿歌中沉沉睡去。
所以,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
鹿福槿抬头,蓦地对上鹿怀舒温柔的眉眼,下意识道:“在想什么?”
“嗯?”鹿怀舒脑子空白了一瞬,索性坦诚道,“在想我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似是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鹿福槿一时哑口无言。恰在此时,一片嫩白的花瓣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