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钟
夜风卷着尘埃与腐朽草木的气息,钻入鼻腔。
沈默踏上儿童福利院旧址那片龟裂的水泥地时,感觉像踩在了一块巨大的、停止呼吸的皮肤上。
他没有丝毫迟疑,径直穿过荒草丛生的前院,目标明确地走向当年的宿舍区。
那栋二层小楼在月光下像一具被遗弃的骸骨,窗洞是它空洞的眼窝。
他没有去翻找任何一张布满灰尘的铁架床。
那些只是记忆的表象,而他要找的是记忆的根。
他蹲在积满灰尘的走廊角落,从风衣内侧抽出一柄薄而锋利的骨刀。
刀身苍白,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肋骨打磨而成,刀锋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他将刀尖探入木质地板的缝隙,并非撬动,而是以一种极其轻柔的力道,贴着缝隙的边缘缓缓刮擦。
法医学中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冷知识:长期受单一方向重压的木材,其内部纤维会产生不可逆的应力变形。
即便压力源——比如一张床,一把椅子——被移走数十年,那份被压迫的“记忆”依然会留在木头深处。
他的骨刀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精准地探寻着地板下那些肉眼难辨的微小凹陷。
很快,他在走廊的不同位置找到了七处几乎连成一线的凹陷痕迹。
这些痕迹比周围的地板要更沉降几微米,只有最敏感的指尖和工具才能察觉。
他站起身,在脑海中将这些点连接起来,一幅当年的宿舍布局图瞬间成型——为了腾出更多活动空间,孩子们的单人床并非靠墙,而是头对头地摆在走廊中央。
定位完成。
沈默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密封的小玻璃瓶,里面浸泡着一片指甲盖大小、半透明的薄膜。
这是他自己的鼻腔黏膜组织样本,经过特殊培养,对环境中残留的、极微量的神经肽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性。
人,尤其是在极度恐惧或兴奋状态下的孩童,其身体会释放特定的神经肽,一部分会像孢子一样附着在周围的物体上,经年不散。
他小心翼翼地将黏膜样本贴在其中一处最清晰的床脚印记上。
时间仿佛静止,只有远处夜风刮过破窗的呜咽声。
大约半分钟后,那片原本毫无反应的薄膜边缘,竟缓缓泛起一圈极其微弱的磷光。
光芒并不强烈,却像一只无形的手,坚定地指向斜前方——第三张床的床头位置。
就是那里。
他收起样本,走到指定位置,骨刀再次出鞘。
这一次,他不再是轻刮,而是用刀尖精准地刺入床头对应的地板接缝处,用力一撬。
一块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活板被应声撬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夹层。
与此同时,福利院的顶层阁楼,苏晚萤正屏息凝神。
她手中紧紧握着那枚从老技工抽屉里找到的、边缘磨损的铜钱。
阁楼里堆满杂物,空气粘稠得如同未干的树脂。
她的目光没有在任何杂物上停留,而是直直地望向头顶那根最粗壮的承重横梁。
横梁的底面,有七个不起眼的钉孔,排列方式疏朗而有序,正是夜空中北斗七星的形状。
她深吸一口气,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根细长的、用于古籍修复的绣花针。
她用针尖轻轻刺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立刻渗出。
她没有擦拭,而是将蘸了血的针尖,依次、缓慢地插入那七个钉孔之中。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每插入一针,她都在心中默念一个星名。
这是她在一部残缺古籍中看到的“星位固魂”仪式,据说并非用于封印邪祟,而是为了固定一段即将消散的“场”。
她早就怀疑,福利院真正的核心秘密不是被锁在某个实体空间里,而是这里的“场”被一种力量扭曲了,任何试图闯入的人都会在无形中迷失方向,如同鬼打墙。
这个仪式,就是校准方向的钥匙。
当最后一针——摇光——完全没入钉孔时,整个阁楼的温度骤然下降了至少十度。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吹得她长发乱舞。
空气中,一些灰尘和光影开始不自然地凝结,最终,在阁楼中央的地板上,浮现出七个淡淡的、半透明的轮廓。
是七个孩子并肩而睡的虚影,他们蜷缩着身体,每个人的头下,都垫着一只破旧不堪的布枕头。
苏晚萤的心跳几乎停止。
她没有惊动这些残像,而是踮起脚尖,极其轻柔地靠近最左侧的那个身影。
她缓缓伸手,穿过那虚幻的轮廓,掀开了那个同样虚幻的枕头。
枕头下空空如也,没有她预想中的磁带。
只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静静地躺在那里,与她在灯笼骨架夹层中发现的粉末一模一样。
楼下,宿舍里。
沈默从地板夹层中取出的,是一卷用厚重蜡块完全封裹的微型录音带。
即便隔着蜡封,也能看到标签上用特殊墨水书写的、已经有些模糊的四个字母:“LQTB”。
林秋棠的备份。
他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当场播放的冲动。
在这种地方,任何声音都可能成为启动某个未知程序的扳机。
他冷静地将蜡封录音带整个浸入随身携带的福尔马林溶液瓶中,拧紧盖子。
双重保险。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环顾四周。
房间角落里那个老旧的挂钟,指针依然纹丝不动地停在三点十七分。
这个时间点,如同一个诅咒,反复出现在所有相关的异常事件中。
他盯着钟面,一个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举起左手,用骨刀在食指指腹上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鲜血涌出,他将指尖按在挂钟满是裂纹的玻璃罩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血珠并没有因为重力向下滑落,反而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主动沿着玻璃的裂纹开始迅速蔓延、流动,最终在钟面中央,自行拼出了两个触目惊心的血字:“等你”。
沈默心头剧震。
他瞬间明白了。
挂钟的停滞不是故障,而是刻意为之。
有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整座建筑的时间流速强行“锚定”在了三点十七分这一刻。
这不是为了隐藏什么,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