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初见(2)
后宅女眷交谈间难免唏嘘,萧灵被引到小女娘那桌上,偶尔能听见那些贵眷们议论的声音。
“你说,这太妃年轻,小宁安王又伤了心智,这偌大的王府将来可怎么办?”
“谁说不是呢,只能等小宁安王长成,娶个媳妇,延续香火,兴许还能有些指望。”
“你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没法子,还能上门求你不成?”另一妇人翻着白眼呛了一句。
几人说话压着嗓门说话,但面上却带了几分看好戏的神情。
女人,在这个凉州城,并不被看做是人,她们更像是缠绕男子而生的藤蔓,一旦失去了主体,那么不管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妃抑或是普通贫妇,都自动成了一个丧夫没活路的女人。
主座上,凉州刺史林夫人余光看见,示意身边的嬷嬷过去。
她多少知道点这里面的事,原还犹豫要不要前来,夫君说得也有道理;宁安王再不济,也是皇室的人;蔑视皇族是什么下场,你没见识过?
说嘴的妇人,不过是凉州城内小官吏的家眷,被刺史夫人的贴身嬷嬷训斥后,倒也安分了许多。
萧灵打量四周,觉得有些无趣,周围的女娘们都是自幼相识的,唯有她是麟州人,等今日的事了,叫兄长也带她在凉州城里逛逛,看看可有什么是麟州没有的东西。
待到席面开始,沈辞便让钱明在前院招呼宾客,她去后院招待女眷。
王爷心智有损、太妃一介女流,宁安王府无人可用,让个有资历、有体面的管家来,实在是无奈之举,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挑刺。
萧君谋看着太妃远去的身影,垂下眼眸;心中盘算,快到隆冬时节了,每年乌孙部都会有小股马贼,十多人一组,骚扰麟州和凉州的百姓,掠夺百姓口粮,更有甚者,还会屠村。
凉州卫,酒囊饭袋多的都快塞不下的地方;指望这群人和乌苏马贼对抗,还不如束手就擒来得省时省力些。
后院中,沈辞谢过各位女眷后,众人不过略略沾筷,便都要起身告辞。沈辞也不多留,只是礼数周全的送各位女眷离开。
萧灵看着空荡荡的后院,松了一口气,她小脸惨白,鬓角濡湿,手抵着小腹,窘迫地看向贴身嬷嬷。
“这是怎么了?”沈辞自然也看到了。
“我家、我家小女娘突来癸水。实在、实在是对不住。”说到最后,田嬷嬷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主家办丧事,她家小主子偏生来了癸水,癸水不洁,这不是给人家添堵么。田嬷嬷早没癸水了,又想着阿灵还小,自然也忘了这事。
沈辞看向萧灵,这明显是痛经了。
对着身旁的雨竹道:“去拿个披风来,叫小厨房熬碗姜茶。要快。”
“是。”雨竹小跑着回了内室,也顾不上挑拣,寻了个淡青色的披风就出来了。递给田嬷嬷,见她给萧灵披上后。招手唤来了个膀大腰圆的婆子。
“将这位女娘抱到东厢,拢上炭盆,灌个汤婆子。”
田嬷嬷连连道谢:“多谢太妃不嫌弃。”
“怎么会。姑娘家,都有这么一遭;是好事,长大了嘛。”沈辞将萧灵披风领口拢了拢,又擦了擦她濡湿的鬓角。
萧灵闻到她身上那股淡香,有些害羞。她有记忆时,身边不是小丫头就是老嬷嬷。
兄长对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是选了又选,小丫头们对她一向也是小心谨慎。这是第一次,有一个如同长姐一般的人出现在她身边,替她拢衣擦汗。
东厢的炭盆已经拢了起来,被子里也放上了汤婆子,萧灵换下脏衣服,换上了沈辞新做的里衣,有些不合身,但也没法子了。
饮下姜汤,躺进温暖的被窝中,腹中的不适之感也渐渐消散,萧灵整个人都舒缓了下来,有些迷糊着闭上了眼。
萧君谋看着已经走空的院子,而萧灵还未出现,准备喊住婢女询问时,田嬷嬷从内院跑了出来。
一脸为难,将军到底是男子。姑娘家初来癸水,又不好明说,田嬷嬷有些支支吾吾。
“阿灵呢?”
“家主,姑娘、姑娘她,”田嬷嬷犯愁,这女儿家的私密事,要怎么开口才稳妥,只得委婉一些,“姑娘有些腹痛,太妃将姑娘请到客卧歇息了。”
“请大夫了吗?”
“没有。这事不好请大夫。”田嬷嬷眉头都要拧到一处了。终策听出了点苗头,只是将军亲妹,他也不好冒然提。
“这有什么不好请大夫的?宁安王府未免也太过分了!”连义不爽,开口就是斥责。
“不是不请,是不便请大夫。”田嬷嬷看着五大三粗的连义,解释道。
“萧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沈辞到前院,自然是听了下人的通报,“灵姑娘的事。”
众人识趣,都向后退了几步,沈辞压低了声音,道:“令妹初来癸水,小腹疼痛难耐,现已在客房睡下了,今晚不如就叫她宿在府中?”
见萧君谋不语,沈辞看向跟着他来的几人,又道:“到底是姑娘家,跟着你们多有不便。”
“如此,就劳烦太妃了。”萧君谋点头应下,“明日午后,在下来府上接走小妹。”
萧君谋转身看向终策、连义和梅道里,开口:“咱们先回吧。”
连义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既是将军的吩咐,他照办就是。
几人起身告辞,回了客栈。夜半时分,萧君谋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执一盏茶,仿佛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一男子身着夜行衣,从窗户翻了进来。
“有门不走,还学人翻窗户了?”房中一片漆黑。
黑衣人一惊,拉下面罩,夜幕中看向太师椅,单膝跪地,道“主子还未睡呢。”
“料到你今晚该来了。”萧君谋将茶盏搁在桌子上,一盏烛火亮起,“如何?”
“宁安王府骤变,这些日子紧门闭户,似乎还要放出一批小厮婢女。”
“这事难成。”萧君谋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一双长腿交叠,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桌面,“今年税负加成这样,麟州和凉州的百姓卖儿卖女都来不及。这些人怎么肯出府。”
“主子说得不错,最后确实不了了之。不过……”
“不过什么?”
“太妃最近在凉州城买铺子、庄子、置地;反而把一些神都的庄子、田地、铺面这些更好的产业脱手。只有已故宁侧妃嫁妆田、地未动。”茶馆东家有些不解。
“这些产业,远在千里之外,与其同那些管事庄头费时费力,不过都换成眼皮子底下的产业。”萧君谋手一顿,暗赞一句,有魄力。
“可太妃的娘家还在神都,她这是绝了再回神都的心了?”
“成婚前才入主支,能有多少情分?”
“还有一事,太妃请了不少种田的好把式,选了凉州的一处庄子,有百田百亩,说是要育良种。”茶馆东家将声音压得更低了。
萧君谋一个眼神飘过来,茶馆东家立马道:“庄子里有咱们的人,主子放心。”
“还有多少人知道?”
“太妃置换产业这事,神都、凉州基本上都晓得。毕竟凉州不少官眷想买神都产业还没门路呢。育种一事,太妃压得很死,若不是咱们的人碰巧撞上,恐怕也探查不到。”
萧君谋点点头,“育种一事,帮着宁安王府扫尾。勿要再让人察觉。”
“属下明白。”
“退下吧。”
萧君谋从太师椅上起身,推开窗。有意思,从诗词歌赋到选育良种,这中间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谁在背后指点她?
赤云楼都查不到的事,崔芷的背后,是不是还有江南崔氏的手笔?一个心智不全却还能生育的杨安,就足够让人赌一把了。
子时三更,打更人“平安无事”的喊叫声落下,萧君谋才和衣而睡。
辰时初,一夜好眠的萧灵终于睡醒了,一睁眼就看见了睡在小榻上的田嬷嬷。
她也不惊动田嬷嬷,自己起身就看见罗汉床上叠放好的干净衣物,将身上略大一些的里衣换下,才穿上自己的里衣,便听见丫鬟的叩门声。
“姑娘醒了,方便奴婢进来吗?”
“你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