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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笳汉月》

13. 演武(六)

昌黎郡王府关起门来议论,自是传不到宫里,正如天子被打的风声透不出崇贤门一样!

演武在即,小皇帝却负了伤。冯太后一早就来探望,倒叫他惶恐不已。

冯二娘也被点了卯,被宣到兴平宫侍奉。

屏后暖炉生烟,其上吊着茶罐,里面放了香料与鲜乳,开盖的时候,双三念还往里加了一撮细盐。一时间,内室茶香扑鼻。

可趴着悠哉吃茶的是拓跋宏,站那里写大字的却是冯妙莲。

“还有六张,明日交,成不?”她可怜兮兮地问。

太皇太后回去了,她却被留了下来——落了几日的课业,小皇帝偏要她今日补全。她捂着发酸的手腕,实在练不动了。

“今日事,今日毕。明日西郊讲武,寅时二刻就要动身,哪来的空闲动笔?”小皇帝翻了翻她放在他枕头边的成稿。唔,尚可,不算敷衍。

那么早!冯妙莲拧了拧眉,她哪里起得来呀?还有——她担忧地望向小皇帝。

“你身上的伤怎么办?明日能好?”

“自是好不了。”拓跋宏摇头,稀松平常地道,“忍一忍就是了!”

冯妙莲看着他敞开的中衣里露出的嫩红伤痕,忍不住替他肉疼。

“不是你说——朕身在福中不知福么!”小皇帝半是打趣半是感慨,“跟你换,十二冕旒给你,换朕姓冯,敢应?”

冯妙莲浑身一凛,别!她才不稀罕他头顶的帽子呢——他阿耶虽不着家,却从不打女人和孩子,就冲这点,也比那疯魔的太上皇帝强百倍……

“不乐意呀?”拓跋宏摇头,故意拖长声气,叹道:“这就叫——刀不架自己脖子上,不晓得疼!”

冯妙莲脸上一燥,却无话反驳,往日的机灵劲儿都化作讷讷憨笑……

浑然不在意——这等换角儿的福气小皇帝只舍得问她!也只有她,真敢当个事儿去想!

佛曰众生平等,人却一叶障目——高高在上的帝王家,哪知土里刨食的蝼蚁事?不然,也不会有陈胜吴广,费力巴拉地拼了命,却一天龙椅没摸过!

帝王将相犹如庙宇神佛,饥寒无着才是人间常态。

平城西郊,武州山南麓,灵岩寺。

高逾百尺的断崖之上,依次凿有五个数丈高的石窟,镌建佛像各一,雕饰奇伟,冠于一世,常有僧侣、香客慕名而来。

因着明日讲武,灵岩寺一月前便遣散信众,如今寺里仅一位外来僧客——道人统法智的师弟,高识。

这几日风雪暂歇,但冬月严寒,滴水成冰,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趁着午后天光,抖抖索索地搓着冻掉皮的小手,抱着着枯枝拢成的笤帚,爬上窟洞,挨个儿清扫起来。

苦哦!小沙弥撇着嘴,心里难过。他家本是附近的僧祇户,虽穷些,可也有父母相护。怎料前几年,开凿石窟赀赋抖增。他家实在付不起僧曹的六十斛谷子,只得将他阿姊卖于富户为奴,又将他押与灵岩寺,充作苦力。

哎,初来的新人,哪有不被欺负的?天寒地冻,年长些的师兄谁都不愿意出来干苦差,清扫石窟的活可不就落到他头上?

窟里未生碳火,小沙弥自怜地摸了摸满是疮疤的小手,连哭都不敢——脸上早已皴了皮,掉眼泪怪疼来!

“放那吧!”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

小沙弥吓了一跳,愣愣地转头,这才发现,宝相庄严的大佛脚下,一个少年僧人正跏趺而坐。

只见他眉眼清冽如古井寒冰,鼻梁陡直如刀刻斧裁,下颌的线条收得极紧,唇色却粉得如初春的桃花——一种近乎慈悲的温柔。他身着一袭洗得泛白的绛红僧袍,却不见寒酸,反而如披朝华。

冰棱在石窟的壁檐上垂挂如帘,赤金的天光自云间裂隙筛落,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霜色。

小沙弥看得呆了,手里的枯枝笤帚“啪嗒”一声掉在积灰的地上。

少年僧人闻声抬眸。

窟内光影昏昧,他的眸子却温润而幽微,像被雪水浸润了千万年的璞玉,深如古井,不起波澜。他的视线自小沙弥身上掠过,在他的手上微微一停。

“疼么?”他问,声音淡淡的,像风吹过冰面裂开的细纹,可里面分明藏了一丝关切。

小沙弥一个激灵,手足无措地朝他合十行礼——他认得这个僧人。虽说比他大不了几岁,却是他们住持的座上宾。据说是道门统的师弟,佛法精深得很,师兄们都尊称他为“高菩萨”。如他这样出身僧祇户奴子、连具足戒都未受的沙弥,平日连抬头看他的资格都没有,遑论与他交谈了!

“菩萨体谅,奴……我……不疼!”小沙弥低着头,说话也结巴。

“众生皆苦。岂能令你苦上加苦!”高菩萨开口,示意他将笤帚留下,“我在此安禅,足下尘土亦是我之业障。你且回吧!”

小沙弥微微一愣,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他,高菩萨这是要——帮他扫地?

少年僧人却已不再言语,自顾自垂眸打坐。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脊背挺得极直,似孤峰,又似寒松。他的身后,是高大却低垂着眉眼的佛陀塑身。

小沙弥眼睛眨了眨,天光打在他与佛陀身上,竟奇异地交融,仿佛他生来就该坐在那莲座之下,游离在万丈红尘之外,将众生的愁苦织成袈裟,拢在自己身上。

小沙弥眼眶微微一热,抹抹眼角,在这位高菩萨身上,第一次感受到我佛慈悲!他再次双手合十,郑重地朝他一礼……

如果让冯妙莲对宫里的陈规陋俗做个排行,首当其冲的便是“早起”二字。

她已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出的门,待她终于摇摇晃晃地从迷蒙里睁开眼时,已半躺在小皇帝的辂车之上。

革辂宽大,内里虎皮为垫,正中配宝珠座。

她斜倚在槅窗边,京红的帷帘半掩,从外面看,很难发现她。

小皇帝一身革带戎装,头戴兜鍪,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车厢里燃着滚烫的炭盆,冯妙莲却见他脸色泛白,双唇毫无血色,垂于膝上的手指紧攥成拳,知他定忍受着莫大的痛楚——这一身鞭伤放在柔软的绸衣里尚且要疼,哪里禁得住坚硬的铁甲磨蹭?

还有这两面透风的车厢,简直雪上加霜!她就是被刀子似的朔风刺醒的!

冯妙莲起身,欲将两面的帷帘拉上。

“别!”小皇帝忽而睁开眸子,琉璃珠子里闪过坚毅的光,却也隐隐透着一抹苦楚,“毋遮朕躬!”

“为甚?”

小皇帝没有回答她。冯妙莲挠了挠头,顺着车窗向外看去,只见辂车前头,骅骝开道,架着马车的那位大人,一袭玄色铠甲,头戴圆顶垂裙风帽,高大壮实,背影如山。

“这是东阳公。此次讲武,他为戎右。”小皇帝不忘与她轻声介绍。

两侧各有副车拱卫左右,其上各一全副武装的将军(实为京兆王与任城王)。骑兵、甲士牢牢护卫在侧,沿路仪仗盛大。道边,还有慕名而来、跪了一地的黎庶。

冯妙莲明白过来,原来小皇帝是想让他的臣民能看见他!她摇头——伤成这样,还得端坐如神佛,供人顶礼膜拜,何苦来!

她弓着身子,爬到他的脚边坐着,掏出自己的小铜炉放进他的手心里,“不冷么?还好金粟给我备了两个!”

又翻出随身携带的桃花镜,放在他革制的裙甲上:“瞧,你的脸白得跟鬼似的……”

“二娘,”小皇帝略略低头,左右端详,确实面色不好,“你有胭脂么?”

“我屋里有,身上没带。”她老实道。

忽而她灵光一闪,把镜子夺过来照了照——果然,金粟给她的两颊和唇上都染了一层厚厚的脂膏。

“用我的吧!别嫌弃啊!”冯妙莲说着拿手指揉了揉自己的两颊,略略起身,就要往天子脸上抹。

拓跋宏下意识躲闪,略作停顿后,到底乖乖凑了上来——此举虽然荒唐,但形势比人强!他带着一丝尴尬的窘迫,小声催促:“下手快点,勿叫左右看到!”

冯妙莲瞥了眼守卫在车边的幢将,腹诽了他一句——死要面子!

她指尖沾着胭脂,小心翼翼地点在小皇帝苍白的脸颊上。那点嫣红在他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晕开,好似雪地里骤然绽出的梅——触目的艳丽。她动作很快,指腹温热,蹭过他冰凉的肌肤时,能感觉到他极轻地颤了一下。

就见他闭着眼,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层剪影,呼吸屏着,任她施为。

冯妙莲拿指腹将胭脂在他的两颊揉匀,又从自己娇嫩的樱唇上沾了些许,点在他紧抿的唇瓣上。指腹下的嘴唇干涩翘皮,却异常柔软。她忍不住来回蹭了蹭。

小皇帝浑身一震,闭阖的眼皮内,眼珠子滚动不止,脸颊竟更加红润起来。

冯妙莲连连点头,边拿帕子擦手,边感叹——不愧是宫里的胭脂,效果自然得跟真的似的!

“怎么就咱俩?姑母和太上皇帝呢?”

冯妙莲抬头四望,终于在车子左右见到两个熟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冯诞与拓跋澄。二人在一众郎卫里属年龄小的,却气势不减,腰背挺直,目光如炬,身上铠甲锃亮,神采奕奕。

尤其拓跋澄,头昂得高高的,浑身透着热血沸腾的劲儿!

可平常侍奉在侧的双三念、白整,还有她身边的金粟却一个不见——队伍里清一色的郎君,就她一个女郎!

“父皇受不得风,大母与他先去西山行宫等我们。”

狩猎的围场就在行宫外面。

“咦?那我怎么跟着你出来了?”她不应该随姑母走么?还能多睡会儿呢!

小皇帝面上一燥——还不是大母的意思?将他惯用的白整与双三念都抽调去,单叫二娘跟着,好照应他。

他扶额,冯妙莲才多大?会侍奉什么?何况儿郎成堆的地方,却叫他带着个半大女童,气势先就折了一半!

看着冯妙莲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小皇帝只觉无奈——他和她,都没得选啊!

“好啦。”她将铜镜重又塞回他手里。

拓跋宏睁开眼,左右照了照——镜中人面颊微红,唇色也有了些许光泽,不似方才那般,骇人的苍白。他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将手炉更紧地拢在掌心,那一点暖意似乎顺着四肢百骸熨帖到心里,缓解了腰背上鞭伤的灼痛。

“唔,多谢!”他将镜子递还给她,沉甸甸的目光重又投向车外。

天子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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