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他恨他
再后来，萧见明冷眼旁观那几人和苏还打了一场，或者说，这几人不过是随手做了一起所有弟子都默认了的日常欺凌事件，恰巧被他撞见罢了。
在这之前，苏还与对方倒也曾有过几年好友关系。
而他们的孽缘，始于一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
那日太阳又大又圆又晒人，碧空万里无云，苏还被人掼进泥里，恰逢此时，萧见明持剑从天而降，从那帮恶人手中救下了他和他年幼的弟弟，宛如一个盖世英雄般，手持凛冽长剑，一下就闯进了少年的眼里。
“原来你就是众人口中那位首席天才大师兄！”
苏还得知恩人的身份后，不由双眼发亮，琥珀般的眼眸亮晶晶的，心里就好似那艳阳天一样，暖热，敞亮。
因为凡人不得入玄机宗，所以苏还干脆带着小朝住进了后山荒僻处。小木屋旁有条山路，每天路过的弟子嘴里谈论最多的，便是关于这位惊才绝艳的天灵根大师兄了。
不曾想对方不仅天赋出众，竟然还愿意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这真是一位大好人！
苏还心里想着，激情澎湃地拍着胸脯道，“大师兄今日救我一命，今后只要有用到我的地方，只管吩咐，我必定为师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萧见明紧闭的嘴开了条缝儿，冷哼出来三个字：“用不着。”
苏还悻悻摸了摸鼻子。倘若他仔细瞧上一眼，就能察觉出对面这人衣冠楚楚表面下的狗脾气，奈何这时候少年心中正感激万千，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对方眼底的嫌弃与不耐。
而他大概是合了天才大师兄的眼缘，自此以后，这位大师兄便时常来找他，时而一起修炼接任务，时而说些有的没的东西，如同朋友一般。
也正因如此，若是提起离尘峰四弟子，玄机宗众弟子兴许不知道是谁，可一说起首席大师兄的好友，大家就知道是他苏还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交情便传遍了整个玄机宗，苏还也把他当作了至交好友。
直到同样的一日艳阳天，小朝自娘胎里带来的病忽然急转直下，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哥哥。”
小朝瘦瘦小小的，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黝黑的眼睛看到苏还进来，眸中神色染上几分明亮轻快，只是声音弱得像一只刚出生的软羔羊，有气无力。
苏还心疼得要命，却也只能安慰地摸摸他的头，笑着安抚道：“小朝别怕，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心道小朝睡着后，他便再上紫焕峰求一求，希冀能打动紫焕真人，求得救命的丹药。
可当他来到紫焕峰下，却被告知小朝凡人之躯，强用仙丹只会暴体而亡。
小朝体内无灵根，哪怕是现在即刻修炼，也入不了道。
苏还“扑通”一声跪在紫焕峰下，声声悲凄，试图道德绑架紫焕真人：“师叔乃是当世医仙，能活死人肉白骨，您一定有办法！求师叔救命，求师叔救救我弟弟……”
一连去跪了三日，许是觉得他太吵，紫焕真人哀叹一声，无奈告诉了他一个邪法，一个一命换一命的办法。
萧见明得知后，蹙眉问他道：“你一定要救他？”
苏还嘴唇翕动，低声道：“我是他的哥哥。”
萧见明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火气，那小孩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凡人注定一死，只不过是提前了几个年头，这也值得如此悲痛欲绝？
尤其是这人低着头那副样子，就好像那小孩若死了，就从此了无生趣似的，越看越气，忍不住冷笑出声，语气森冷道：“那你真是位好兄长。”
随后冷着张脸，转身离去。
可惜小朝没能活下去。
萧见明来时，那小孩儿已经脸色灰败，没了气息。
他倚在门外，看着苏还双眼失神跪在床边，声音几近崩溃嘶哑：“是我害死了他……”
地上血淋淋滚着另外半颗金丹，丹田是修仙之人命门所在，稍有不慎便会烟消玉陨；所谓邪法，不过是让苏还剖出自己的半条命给那小孩罢了。
可凡人之身，即便是血亲，也难以承受得住半颗金丹对肉身的伐髓冲洗，其中能够存活者不过万之一二。
此刻少年胸襟血迹斑驳，浑身上下少了半颗金丹半条命，可他依旧感受不到丝毫恶念，哪怕是一丝恨、一丝怨。
萧见明看了一眼地上正缓缓消散的半颗金丹，心中怒火冲天，险些出声质问他为了一个凡人，竟当真如此作践自己？
临到关头，萧见明忽然转变了想法，静默半晌，缓缓道：“我曾在一处典籍中看到过，在仙门百家十年一办的仙门大会上，夺得魁首者，奖赏中有一株生于蓬莱仙岛的琉璃仙草。此仙草辅以秘法，可令死者复生。”
苏还倏地看向他。萧见明直起身，傲然与他对视：“凭你如今模样，拿不了第一。”
失魂的少年闻言眼睫忽动，眸色怔了一下，道：“不。”
苏还缓缓吐出一句话：“我要拿第一。”
萧见明脸上神色原是气定神闲，眸中隐隐透出一丝欣悦，似乎在等待什么，听到他的话，忽然变得十分难看。
苏还低下头去为小朝整理遗容，并未注意到。
只听见萧见明临去前，什么话都没留下，独独抛出了一声愤怒到极点的冷笑。
在这之后，萧见明又来了几次，每次狗嘴里都吐不出几句好话，气得苏还忍无可忍，公然与其决裂。
自此过后，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对苏还的这份恨，来得实在莫名其妙，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
仙门大会头一日，碧空下万里旌旗烈烈生风，仙门百家聚首于玄机宗，整个论道场气势恢宏，云海翻涌无尽时。
苏还早早随着一众同门进入论道场等候大会试炼开始，刚入论道场，便感受到一道强烈视线落在身上。
抬头一看，只见萧见明脱去往日窄袖劲装，换上了一身礼仪华服立在宗主身旁，多了几分作为首席弟子的庄重端庄，那双墨如点漆般的眼睛盯着他，视线淡漠，无情，如同陌生人，却又凝实得让人脊骨发烫，不自觉避开。
苏还垂眸抿唇，心想看来大师兄被抓去做了壮丁，不会参加试炼了。
提着的心不由落了下来。
不曾想，本该站在高台上与宗主一齐迎接各宗宾客的人忽然飞身而下，于他身旁落定。
苏还：“O.o？”
尚未解清疑惑，一道巨声响彻云霄——
只见仙门大会伴随着一声震天响的祭礼号角震天正式开始，论道场内参加试炼的四大仙宗弟子早早到齐，皆仙姿挺立，一股浩然少年意气扑面而来。
排在最中间的，是东道主玄机宗队伍，右手边则是校服极端一身孝服白的剑清宗，最右边入目为最显眼的一身朱丹赤红凌霄宗，而最左边的则是一身花红柳绿的万象宗；四大仙宗队伍后面，又跟有仙门百家，各仙门、世家乌泱泱一大片，万里旌旗蔽空，一眼望不到边际。
玄机宗队伍里，苏还悄摸往旁边挪了一步。
冷冽的眼神倏地射过来。
苏还浑身僵住，无奈地挪回原地。余光再次被那华丽不失庄重的蓝金缎袍占据，修士通明的五感让他能够看清衣袍上的金线云纹，勾连起天水色衣领上的绣纹组成阵法纹样，宛如流光铄金。
串着五彩灵珠的赤金玉绦束起宽袍，露出腰间垂坠的组玉佩，摇曳生光的剔透灵玉珠链中点缀着一颗犹如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