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元宵灯节

他翻下来，摸着布料不动。

我说：“不要舍不得，衣裳制了就要穿。我有医馆负担得起，穿旧了再换。”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放桌上：“给主人。”

那物黑黢黢的，方方正正。我拿起来看，每面有不等的小点点——是一枚陨铁骰子。

我放回他手心：“我不要你的东西。这哪儿来的？”

他闷闷收回去：“孙一腾。”

孙一腾扔下鞭子后，左手的确掏一下怀里，紧紧攥住了卫彦的右手。

我问他：“他给你，你就拿了？”

卫彦反问：“不能拿？”

我想了想：“罢了，你拿都拿了，就拿着吧。”叫上沈涟，一起去东华门。

到达时间尚早，灯会游行还没开始，便先去御街逛逛。御街临时搭出不少瓦舍，一间间用绳索、幕幛分成小场地，每个场地类目不同，正上演相扑、傀儡、影戏、杂剧、背商谜、学乡谈等。

卫彦一身黑，沈涟一身红，但一路都四下打量，不时驻足。逛完瓦舍，腿脚酸软，丰乐楼的旗帜猎猎招展，我一人摸一下脑袋，带他们去一楼。卫彦乖乖低头，就我手心，沈涟偏头躲开，只摸到他的红缎绑发带。

进去叫茶博士上一壶冬月特供的七宝擂茶，给他两一人倒一杯。他两听说书很快津津有味。说书人在讲天一教传奇:“······茂朝的太祖皇帝与天一教教主曾是至交，天一教助他夺得皇位。太祖便感慨，我是庙堂上的皇帝，你却是江湖中的王者。前朝马致远在《黄梁梦》中写过‘一梦中十八年，见了酒色财气，人我是非，贪嗔痴爱，风霜雨雪。’就是说，天一教的四神很难见全啦。现任教主石向天神功盖世，在盛临八年与三十九岁的大侠，于乌斯藏的南迦巴瓦峰决战。一战获胜，保住了他的教主之位······”

我呛咳，再听熟人事迹，总是羞耻。卫彦过来拍拍我背，沈涟大笑。

一客人扔一角银子上说书人的桌：“大侠是谁？”

说书人插一段：“江湖上有大侠称呼的很多，比如王大侠，李大侠，赵大侠。但大侠不一样，大侠就叫大侠，不带姓氏，不知真名，光明磊落，勇武无二。盛临四年，他三十五岁即在西南单挑苗域十二寨，之后在西北大漠破三悍匪、从利州往东战过海上龙王……”

满座听众抚掌叫好。门口有叫“卖馉饳儿，新下馉饳儿嘞”。我出去给掌勺的递六十文，叫他来三碗，端上一楼左角空桌。

回去桌边，说书先生已讲到《说沈全传》：“······却说忠勇军节度沈令斌镇守利州，手握重兵战功赫赫。而他第四个孩子，也就是次子沈曜，十三年前尚在襁褓中，就被当时的利州监县梁泽仁抱来长安城禁宫中抚养。唉，明为抚养，实则在禁宫中为质，一进禁宫，再也没有外人见过沈曜。梁泽仁大人从利州监县做到利州知州，现在是我朝的同平章事，那可是仅次于宰相的大官。利州西边是儒州，过了儒州便是檀州，那檀州军节度谢政忠与沈令斌乃是世交，多次为沈曜一事上奏······

梁大人帮过我，官做得这样大，我有些高兴。三碗条篾黄穿着的馉饳儿到桌上，我从桌上的盐巴碗里捏些盐，往三碗里各撒一些叫他两趁热吃完。

沈涟低头吃。

卫彦伸指过来，擦掉我指腹上沾的盐巴。这些小动作意味不明，我不明白他是否晓得。

如果他不懂喜悲忧思，何来爱恨别离？

他说去小解，轻功一展就不见了。我只能在背后叮嘱：“东华门见。”

元宵节，长安城十天放夜。我牵上沈涟，走回东华门时刚入夜，城门正进一支长长的队伍。两片锯成船形的薄板，套系在妙龄女子的腰间。她们如坐船中，手里拿桨划旱船，一面小跑，一面唱歌。中间有个男子扮成船客，时尔夸张动作逗乐。

透过船桨翻飞间，我看到一个熟悉身影。在拥挤推搡的人群中他站得笔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周遭的喧嚣热闹仿佛令他手足无措，他不住后退，一直退到墙角阴影。

隔着人群，我静静站在原地，默默看着他的动作，心脏突如其来一阵刺痛，之后，我才放开沈涟，逆着人流方向，走到卫彦背后。沈涟找得到回家的路，路上小姑娘那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