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援兵至
刘拜前半夜都在城墙上盯着,实在累极了,才阖上眼,准备小憩一会,就觉得天光大亮,怎么眼睛一闭一睁,就天亮了么?这也太快了些吧。
等李副将的咆哮声在他耳边炸开时,才惊觉,乌孙攻城了!看着铺天盖地带着火光的箭矢,刘拜低骂一声,娘的!狗日的乌孙!
夜间火攻,一时城墙上的士兵都有些慌乱,刘拜拽过一个十夫长,叫喊道:“去!带着你手底下的人去给我抬水来!”
十夫长一只手头盔扶正,另一手握着横刀,忙不迭点头。箭矢射穿门楼,已经点燃了几处,眼见火势要起。
沈辞一把拽下李应的披风,铺盖在了火苗上,“先灭火。”沈辞看着其他人有样学样,将火苗扑灭后,又道:“找几个人,将备好热油和土沙都搬上来!”
“快去!”十夫长招呼兵士同他下城楼。
刘拜站起身,抽出佩刀,他是读书人不假,但君子六艺,他学得还算可以。乌孙残暴,杀人如麻;他心有畏惧,但绝不退缩!
两个十夫长带着手底下七八个兵卒,抬水、搬沙、运热油。
城楼上,已经有士兵受伤,沈辞也顾不上男女之别,将人扶到后方,箭矢穿过肩胛,万幸,不致命。
不断有人受伤被抬下救治,随后又涌上一波新的士兵。凉州,这个远在边陲之地,早已被大乾遗忘,被帝王憎恶的城池。如今,正在奋力自救。
黑暗中,另一波人借着夜色掩盖,飞挝的利爪已经勾住了城墙,远处带火的箭支像是接连不断地天火扑在城楼之上。
猛然间,一个弓箭手被刀劈砍在地,血水喷溅,像是雨点般散落在四周。李应感觉脸上有些温热,一抹脸,满手血痕,才发现乌孙已攻上了城楼。
几乎是武将的本能,横刀劈向对面,乌孙兵抬手格挡,刀刃相击时火花四溅。
噗嗤——
是长枪捅穿身体的声音,乌孙兵就这样软趴趴地倒了下去。沈辞冒死探头,四根飞挝上都有人。
热锅被架起,黑褐色的石脂水在热锅中翻滚,一股股热气升腾而起带着淡淡的腥味,让人觉得油腻。
刚才被喊去抬水搬沙的十夫长早已带领手下兵卒,舀起热油,对着飞挝泼下去,下方尖利的叫声响起,城楼上,只能听见尸体重重砸在地上的响声。
刘拜与城楼上的兵卒合力,砍杀了最后一个登上城楼的乌孙兵,不顾身上的刀伤,对着十夫长道:“泼!继续泼!”
门楼的火早已被扑灭了,沈辞一直在忙着抬伤员、与军医一同救治。袖子被高高挽起,满手血水,早没了贵妇人的模样。
她看着畏缩在角落的伤员,一个个了无生机的模样,便随口问了一声,“你们都多大年纪了?”
一个被她包扎过的兵卒道:“我十六了。”
“才这么点大,怎么就被应召了?”按理来说,征募兵卒需年满二十。
“没人了,征兵的大人说,朝廷改了规矩,年满十五岁就要入伍。”那小兵瘦的骨头一把,抱着横刀,慢吞吞地回话。
“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还有个祖父、母亲和小妹。”小兵突然捂脸哭了起来,“杂碎的乌孙畜生,我家在凉州城外,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找地方躲起来。”
靠在一起的伤兵听了这话,都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他们年岁都不大,满脸稚气却已经被迫离开家人,成为卫所中最底层的小兵,战场上的炮灰。
“你是独子,怎还要应征入伍?”沈辞晓得征兵限制条件,三丁征一,五丁征二,独子不征。这也是统治者为了保护劳动力定下的规矩。
“我不来,我祖父就要来。”小兵哭累了,擦着眼泪,“祖父是个瘸子,真入伍了,逃命都跑不快。”
“家里还有几亩田?收成怎么样?”
“田都卖给大户了,”小兵摇摇头,“青苗税、地头税,年年涨,交不起了。等今年过了,明年就卖身给大户人家。”
“卖身契一签,生死可都由别人做主了?”
“自己做主,别人做主,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要死吗?卖给大户,说不定死前还能有口饱饭吃,死后还能得一副薄棺材呢。”
“你们、也都是这么想的?”沈辞看向四周,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小兵们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只以为是军医家的女娘过来帮忙的,还暗想,军医那个大老粗竟然也能有这么水灵的姑娘,真是奇了。
周围躺着、靠着的兵卒几乎都点头,又七嘴八舌地说话:“我听说,神都皇帝老爷用的马桶都是黄金做的!一顿要吃一百道菜!”
“你听谁说的?那神都离咱们这十万八千里路,你还听说上了?”
“神仙日子啊。求老天可怜我,看在我杀敌有功的份上,赶明叫我投个好胎,也去享受享受这日子,倒是是个啥滋味。”
一时间,气氛活跃了起来,大家捂住伤口快活地聊起了下辈子的事。这个说我要去读书;那个说我要当地主,要买很多地;还有人就想投个好胎当个吃喝不愁的富家公子。
沈辞听着他们畅想下辈子的事,心中一阵酸楚,眼前像是有一层水雾,模糊着让人看不清他们脸上向往的神色。
日子得要绝望成什么样,人才会只求下辈子?沈辞不敢想,她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有数不清的良田,王府中成箱成箱垒在一起的金银珠宝。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上位者享无边权利,看向帝国底层基石时,却是不屑、厌恶。仿佛多看一眼他们眼中的贱民,就是奇耻大辱。
说着说着,大伙似乎是累了,一个挨着一个的,闭上眼睛睡了过去。沈辞突然想将这些人摇醒,让他们不要睡,再挺一挺,援兵很快就能到了。
她害怕,他们一睡不醒。
一旁的军医看着沈辞的神色,觉得她大约是被吓着了,安慰道:“太妃仁善,他们虽受伤,但伤势不重,养养就能回来了。”
攻城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丑末了,东门的将士们都疲惫不堪,乌孙虽称不上伤亡惨重但是久攻不下,也有些士气涣散。
昆莫让骑兵们就地休息,嚼食着干粮,卯时再组织一次进攻,实在不成,立刻撤退。
麟州、凉州,唯有萧君谋能让他脊背发寒,这是个不死不休的主。几次交手都未占到半分便宜。
与难啃的麟州相比,凉州简直就像个谁都能调戏的小娘们,他迟早要攻下这座城池!
刘拜喘着粗气靠在城楼上,昆莫消停了,但是人还未撤退;缓过神来,才觉得身上哪哪都痛。
臂膀早就被刀划出伤口了,血水浸染了甲胄,伤口在无数次的挥刀中凝结,这是他第一次杀敌,痛快!
比起唇枪舌战,他竟然从这刀光剑影中体会到了另一种独属于他的血性,横刀已有些豁口,他恨不得长啸一声,肆意发泄胸中快意。
李应没怎么和弃文从武的将军打过交道,但也察觉到刘拜此时有些亢奋,战事未停,主将情绪不宁,实在是大忌。
他从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