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体力不行
夜半,乱葬岗。
“叮……”
随着第一声鬼铃震颤,而后紧接着重重叠音,尖锐的尾音随之蔓延,在耳边形成刺耳的泛音。
宁灵看向四周飘荡的黄色纸钱,它们如雨点般密集地一层一层落下,将弥散的鲜红怨气暂时遮住,转而形成了阴冷诡异的安静氛围。
作为约定成俗的禁地,这里鲜少有人出现。
嗯……不是人的倒很多。
她直视前方,视线阻隔之外,隐隐约约的鲜红身影高比门梁,它佝偻着身体,上半身几乎从腰部折断,杀意迫人,死死盯住了趴在地上,浑身血污的人。
“王公贵族又如何。”
那鬼气森森的血人狞笑起来:“什么世家嫡子,权势滔天,还不是像狗一样趴在我脚下。”
它踩在对方腰腹间的伤口处,狠狠碾磨,直到浓郁的血腥味蔓延开,才一脚踢了出去。
那人伏趴在在腥臭的乱葬岗之上,一身官服早已破碎成泥,全身上下被血色裹满,一动不动的时候几乎与这里的死尸融为一体。
“卑贱的凡人,活该如此”,血人心情甚好地挪步:“将我处以极刑之时,可会想到自己如今的结局。”
那双紧紧闭合的双眸倏尔睁开,极为淡漠地撇了它一眼,瞳色沉郁,似乎依旧是坐于高堂之上公正无私的谢大人。
他张了张唇,沙哑的声音混着血沫,好似每个字都在被凌迟。
“掳杀百姓,奸/淫/妇女,邪术乱国”,他一字一顿道:“虽千刀万剐,犹未过也。”
“放屁!”血人怒目:“为求天地玄妙之术,死些人算什么!”
黔首小民,尘土一般。
可惜对方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好似力气用尽,又好似丁点注意力都不愿分给它,半点没管血人的暴怒。
板上鱼肉竟也敢无视它,血人震怒不已,身上的红雾汹涌翻滚,忽然间,它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想激怒我让你死个痛快,可惜有人要你万鬼焚身,永世不得超生,谢大人,去和怨魂掰扯你那正气凛然的大道理吧。”
“叮……”
泛着血气的鬼铃再次震荡,万鬼哭嚎的嘶吼声隐隐从中透出,暗红的鬼气向毫无反抗之力的人袭去,顷刻之间就将其淹没。
谢玄之下意识屏住呼吸,阴冷的风渗进他的骨头,几乎要将最后一丝触感湮灭。
刺痛,麻木,直到意识飘摇,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这短短一生,便结束在此了。
下一瞬间,清脆的“咔嚓”声在耳边响起,半空旋转的鬼铃疯狂晃动起来,瞬间炸开,凝聚出的血雾随之溃散。
“谁!”
血人厉声质问。
雾色浓厚,最后一丝月色被乱葬岗中的血气吞噬,只剩下浓稠到化不开的晦暗。
遥看前去,满天纸钱飞舞,一抹白色立于远方高处,下一刻便消失不见,再次出现时,已翩然落入红雾中。
变故突发,谢玄之长睫微颤,半睁着眼眸,灰暗的瞳孔中忽然闯进一束光。
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如月如水,如尘世之外人。
来人素衣着身,乌发随意挽起,一双眼眸如水中月影,澄明之外又添了几分寒气,让人无端想起寒潭千尺冰。
她道:“天地玄妙之术?”
宁灵将眼前的鬼物血人扫过,已窥出底细,真诚发问:“鬼修主控灵,控尸之术乃属下乘,更何况将自己炼化为下等鬼物,自甘下贱,乃是能让祖宗气活的做法。”
她疑惑道:“天地玄妙之术,在哪里?”
血人:“……”
突然有人冒出来,既不控诉你行径恶劣,也不唾骂你手段残忍,开始挑剔你的功法,从源头上打击你的自信。
一定是扰乱心神的卑劣手段。
真是奸诈!
“一派胡言!”血人冷笑道:“我之玄妙怎可为外人道也。”
它看向柔柔弱弱的清冷美人:“我劝你休要多管闲事,这小子招惹了不得了的大人物,若你此刻离去,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小命。”
“若要和我抢这首功”,它露出怪异的笑容:“自练了这大造化,还未碰过女人呢……”
“都说了是自甘下贱,不是玄妙之术。”
她声音清冷,说起粗鄙之词也不像在辱骂,反倒带着无法辩驳的真诚。
宁灵将长袖的衣摆捋好,衣袂飘摇,恍若月神降凡:“而且你容貌难堪,实力孱弱,不在我的道侣选择范围之内。”
血人:“……”
它回过神来,骤然拔高声音:“你骂我丑?!”
宁灵奇怪地撇了它一眼,似乎在疑惑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为什么要大惊小怪。
“你你你!”
它气的发抖,却无法辩驳。
化身血人之后,便同常人有异,不管从前长相如何,现在就只剩下一滩烂肉。
“小娘们,你在找死。”
它特意选了这乱葬岗,此时夜半时分,阴气正盛,正是鬼物的主场。
它狞笑着:“你得知道,什么才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血人身上凝固的红雾重新开始翻滚,鬼气阵阵,直冲向那口出妄言的女子。
“铮——”
一缕比鬼气更加冷冽的寒风袭来,霜白长剑从天而降,直驱而入,极速破开阵眼,轻而易举将红雾逼退,然后悬停了半空。
宁灵握住本命灵剑,剑锋凛然:“怜你坐井观天,不知天地广阔,时人有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她平静道:“在死之前,我允你可见高天。”
血人捂住红雾翻滚的心口,声音中带出几分忌惮:“你在说……咳……什么……”
宁灵轻抚剑身,没有半点不耐,再次重申道:“我在说,你,可以死了。”
“铮——”
话音未落,凝炼的寒光划出天地一线,黑沉的云层破开一丝极亮的天光,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光吞没。
那是……
血人睁大双眼,甚至生不出一丝抗拒的勇气。
那是……仙。
剑鸣铮铮,最后化成虚无的回响。
天地俱静。
“忘记说了”,她收回剑,看向死人堆最顶上的那位,“东极丹阙府,宁灵,幸会。”
鹅毛雪花混着纸钱漫天飞舞,落满了红色官服,将男子整个人都淹没进去,倏尔,他身体失去平衡,直接从乱葬岗的顶端磕磕绊绊滚落下来,最终停在了宁灵的脚边。
漆黑的长发散落,露出带着血色的脸,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夜里,都能窥得此人极好的相貌,那抹鲜红在他脸上不似潦草狼狈,倒像是添了一抹艳色似的。
好俊的人。
流畅起伏的眉目之下,是一双灿若寒星的狭长眼眸,他此刻怔怔看过来,长睫定住,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不过再俊的人也只是萍水相逢。
宁灵解释道:“救你是随心之举,不必挂怀。”
她蹲下身来,将一瓶灵丹放在男子身侧,补充道:“此药为玉露丹,活血生肌,足以治好你的伤。”
她起身离开:“再会。”
刚没走几步,就听见药瓶摔落在地上砸碎的声音,接着是人体支撑不住,重重摔落的钝响声。
宁灵回头。
那人颤抖着手将瓶子里的药全部服用,借助药效站了起来,鲜血混在惨白的脸上,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
他不顾还在渗血的伤口,踉踉跄跄地跟了上来,只不过身体亏损严重,脚下虚浮,没走两步就重重摔了下去。
“仙子……”
他爬向宁灵,雪色落在颤抖的唇上,显得唇更加惨白,刚刚还冷肃的人神情中多出几分鲜活,声音沙哑渴求:“求您,留我。”
“亲人已逝,仇人亦死。”
他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晃了几下后已然能站稳,眸中多了几分悲色,又很快被掩了过去,只余下平静。
“谢玄之自知世间再无身归处,只愿追随仙子,报答恩情,了此残生。”
宁灵斟酌片刻,决定相告实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