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生辰
月光如霜,薄薄地覆在明黄色的琉璃瓦上。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地面树影跳跃,唯有一道拉长的人影始终一动不动。
越千洲跪在福宁殿外的石阶之上,身形板直如剑。
王公公从大门处迈出,往他膝下一看,原本方正厚实的坚冰消融殆尽,只散着几块不成形状的碎块儿。衣摆尽数湿透,带着寒气的水积聚在石面,沾了月光的银色,顺着石阶往下流。
“越大人。”王公公心下一凛,低下眉道:“陛下今日无暇召见,只让老奴代为传旨。望大人静思己过,莫再做出有负圣恩之事。”他递上一个木盒,没有宣旨,显然是密谕。
越千洲漠然垂首,双手接过:“臣,谨遵圣令。”
“嗨哟,越大人遭罪了。”王公公不敢拿乔,传过话便要上前扶他,“快快起来,老奴引您出宫去。”
他手伸出去抓了空,越千洲自己站了起来。他腿弯上抬时有片刻凝滞,但随即强硬地绷直了腿,平稳转过身,踏着脚下积水迈下台阶。
几名太监提灯跟上,一直送到宫门口。
“越大人消消气。”临走前,王公公小意道:“今日这事,陛下怎么说也要给昭王府一个交代。都是做给外人看罢了,依老奴所见,陛下心里还是偏疼越大人的。”
外人?
越千洲微哂,没理会他,加快步子走出去,钻进一辆黑色马车。
车内,白发男子看了眼他滴水的衣摆,叹气道:“让你轴,非要抽吴极,挨罚了吧?”
越千洲哼道:“早知道,该让你抽他两百鞭。”说着打开手上的木盒。
盒子里放着一封火漆加封的信。
越千洲拆开信,目光快速扫过,沉吟片刻,问:“王静安一家是昨日离都的吧?今夜到哪儿了?”
“刚到邻县陈留吧。”云锦下意识应了,随即脸色一变,瞪眼看向越千洲,难以置信道:“陛下是要……”
越千洲将信递给他,眼中冷光闪过,缓声道:“他老老实实告老还乡也就罢了,人都走了还想托唐景初一把。陛下岂能容他。”
“那直接下暗手杀了也就是了。”云锦脸色不虞,手中信纸一捏化为齑粉,从指尖簌簌而落,“非要将人抓回定罪……陛下还真是半点也不顾及咱们夜枭的死活。”
王静安虽只是翰林学士,但曾数次权知贡举,桃李满天下,半朝官员皆要尊他一声“座师”。
将他下狱,无异于捅了文人士子的窝。现下垂拱殿外的火,会立马烧到他们夜枭身上。言官死谏,清流唾骂。往后在朝中,他们将愈发举步维艰。
“分内之事,无需多言。”越千洲脸上看不出情绪,“你去暗阁召一队甲骑,在北城门候着。”
“大人这腿……”云锦略带担忧地看向他膝盖,温声道:“先回府让章粒看看吧。”
“明日回城再说。”越千洲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手拂过衣摆,指尖内力萦绕,逼出一层水雾。
“去昭王府。”
……
外面乱糟糟的声音消停了许多,听着那昭王世子人没死。
宋寒枝裹着披风坐在桌边,有些出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想着以越千洲如日中天的权势,虞皇定是大事化小,出不了什么差错。
门开了一半,夜枭卫守在两侧,旁人不可入内。
她像只占了鹊巢的鸠,昭王府每个路过的人都要往里瞪她一眼,眼神里带刺一样。大多不是恨,隐约还有些惧、妒,或是自矜地带了轻视。
宋寒枝下巴搁在桌上。
比起来,还是越千洲的臭脸好看些。
正这么想着,院门处光影一暗,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宋寒枝眸光闪动,支起身来,嘴角带笑地看着越千洲走进门,“大人。”
越千洲却始终冷着张脸,扫她一眼,从怀中摸出个荷包扔在她身前桌面上。
“看看少了什么?”
宋寒枝抿唇,打开看了两眼,随口道:“就一块儿玉牌,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儿。”
越千洲道:“不重要,能让唐谦铖专门摸出来做把柄?”
“是宋府宗玉。反正已经被大人一脚碎成渣了,旁人也看不出什么。”宋寒枝将荷包系回自己腰间,忽地站起身,歪着头凑近看他脸色,笑盈盈道:“大人还在生气呢?”
越千洲抓起她左手撩开袖子。腕上原本白皙的皮肤红了大片,半截手背还微微发肿。可她的手指却是冰凉的。
他冷笑着剜了宋寒枝一眼,似乎更生气了,蓦地一把将她手抛开,径直跨出门。
宋寒枝跟在他身后,直到上了马车,才有些回过味儿来。觉得越千洲好像是关心她的意思,犹豫一会儿,往越千洲那边坐近了些,小声道:“其实不碍事的。毕竟在冰窖里待了那么久。”
越千洲冷眼瞪她,夹枪带棒道:“那你要不要回昭王府道声谢?”
宋寒枝使劲儿摇头,默默闭上嘴。
只是她嘴巴不吭声,肚子却在这时叫起来。
咕咕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刺耳,宋寒枝捂住肚子,尴尬堆笑。
今日一堆破事儿,别说吃饭,她水都没喝上两口。
好在越千洲没理会她,偏过头,从车帘缝隙往外看。
马车没多时就停了。
宋寒枝算着时间觉得不对劲,探出头,发现外面是一座僻静的院落。她有些诧异道:“这是?”
越千洲:“吃饭。”
这院子位置偏僻,外面看上去不怎么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布置精巧,一步一景。陈设精美,不失雅致。
小厮在门口接引,带他们走进一间安静的隔间。里面已经有人在上菜了,摆了大半桌,都是她平日喜欢吃的。
越千洲径直坐下,望着她道:“还想吃什么?再让他们做。”
“不用了。”宋寒枝连忙摇头,有些狐疑地坐在他对面。
这不像是临时准备的。
越千洲本就打算带她来吃饭?
正疑惑间,一盘寿桃放在她手边,小二接着从木盘里端出一碗长寿面放在她面前。
“姑娘慢用。”
宋寒枝一愣,随即笑起来,有些好奇地看向越千洲道:“大人,你怎么知道的?”
“大惊小怪。”越千洲轻哼着拿起筷子,“再过几日都要纳征了,还能不知道?”
宋寒枝抿嘴一笑,搓搓手拿起筷子,然后低下头,非常认真地小口嚼着,将一整根长寿面吃完,没有咬断。
隔间里一片安静,只有箸匙轻碰碗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