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没过多久,族里的人都在传,六房老爷新娶的十三岁的夫人,进门不到一个月,就做主将一个贴身丫鬟开了脸,正式收在房中成为老爷的侍妾。府里的人都唤作“云姨娘”。
族兄们和崔氏往来的人羡慕和打趣着崔进明艳福不浅。到了冬天,又传来那位云姨娘怀孕的消息。
人们恭喜崔进明的同时,自然也好奇他的夫人是真贤良,还是想用云姨娘压另一位小妾的威风。
谢疏溦可没空管那些闲言碎语,她现在很忙,她和八岁的继女成为崔进明的学生。崔进明是个极其严厉的老师,她每晚写功课写到直打哈欠。
那支珠花簪也光明正大地送到了云儿手里。她不仅没有失去云儿这个陪伴,反而两人的关系更紧密,她总算有了第一个朋友。这世上,没有人愿意帮她、好心地劝她,为她做那么多分外的事。
云儿心里藏着崔进明,她得让她如愿,这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就改变了云儿的命运。
而且成为一个对别人举足轻重的人,这滋味真不错,谢疏溦搁下三字经,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轻轻的放在云儿平坦的肚皮上,一遍又一遍地问她,“云儿,到底什么时候,你的肚子才会变大?”
宅子里,从管家夫妻以及跑腿小厮,到各房的丫鬟,再到挑水劈柴的促使丫头和婆子,倒是都觉得,这个新夫人真是没心眼。
懵懵懂懂的,能在天井里、或是葡萄架的石桌看见她,多半时候,她的手里都拿着一本书,单手托着腮,朝着天空嘟嘟囔囔好久。
她目光的落点空无一物,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会猝不及防的嫣然一笑,像是别人给她,或者她给别人讲了笑话似的。
这种做派,哪里像一个夫人?眼见地老爷十日里没一日分给她的,不去两位姨娘的房里,也宁愿宿在书房里,管家权也没有收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还照样高高兴兴地去找老爷,和云姨娘有说有笑的模样真看不出来是装的。
老爷的一双儿女,见着了她自然是要请安的,照礼数称她“母亲”,她倒是羞红了脸,恨不得往云姨娘身后躲。
大少爷的年龄比她还大,住在外院,但是个礼数周全的孩子,只要在家里都要给继母请安,谢疏溦后来派人提早去内院,告诉大少爷好好读书,不用过来了。
大小姐没大没小地喊她“姐姐”,她欢天喜地地应了,老爷似乎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叫大小姐将称呼改过来,大小姐倒是听了,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母亲”,夫人倒好直接当做没听到。
接着穿着样式相同的衣裙得一大一小,直愣愣地看着老爷,老爷只能摇头叹气一番。
可谁都看的出来,老爷的眉眼越来越舒展了,朗声大笑也是很久未曾见过的了。
老爷怎么对待大小姐的,就怎么对待她的,相比之下,老爷跟两位姨娘说话的时候,你来我往,有商有量的,看着更像是寻常夫妻的模样,叫旁人差点一句“是,夫人”脱口而出。
大少爷的乳母有些骄傲地说:“若是大少爷的母亲还在,府里绝不会有这么个不讲规矩的人。”
虽然其他人也是像她这样想,这位谢疏溦跟其他各房夫人比起来,是拿不出手的。但他们心里是有数的,夫人不能不说不受宠,只是这得宠的方式有些特别罢了。
他们才不会存心跟主子们过不去,也因此,宅子里做事的各位,也都打心底愿意称呼谢疏溦“夫人”。
于是,他们也学着老爷和云姨娘那样来对待谢疏溦,如此一来,谢疏溦倒能够心安理得地做一个被大人们宽容的孩子,把前面的孩童时光补回来。
若是老夫人身子还康健的时候,他们不敢这么做,府里的老人都知道老夫人是个严苛又喜欢挑理的人。
可老夫人这病就没好过了,沉默寡言,对周遭的人和事漠不关心,连老爷也不想见。闭门不出,仿佛府里没这个人,只有她的牌位。
他们也说不出来老夫人到底是病了还是假病,老夫人看着精神倒是一点没差,梳洗进食也正常,有的时候还能听见从她房里传出的条理清晰、元气十足的责骂声。
这个问题,也令谢疏溦感到疑惑,她鼓起勇气问过崔进明,他一脸严肃地告诉她,老妇人就是病了,是一般人看不出来的心病。可没人见过老夫人发病的样子,又或许见过时间太久远了,已经被人遗忘了。
谢疏溦不敢说,她喜欢常年养病的老夫人。那个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住在宅子里最深那一处的老妇人,是她至今为止,最害怕的人。
谢疏溦是相信自己冥冥之中的预感的,比如谢父要休妻之前,她就经常做被赶出家门的噩梦。又比如母亲去世的前几日,她就胸闷得喘不过气来。
透过老夫人那双阴气森森的眼睛,仿佛上天一定是想要告诉她什么重要的事。但谢疏溦不想探究,在娘家的十几年告诉她,糊里糊涂才能过得更轻松,有些事多想无益。
谢疏溦在崔家的第一个春节,很快就到来了。歙州城里才下第一场雪,她的第二个朋友,她的继女,苗姐儿就跟她碎碎念着过春节了,谢疏溦不由地也被勾起来一些期待。
一入腊月,全府上下的忙碌对于谢疏溦来说都是新鲜的事情。
谢家的光景不好,过年的时候只有继母、嫂子和她三个人忙四五天罢了,谢疏溦何曾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厨房里面和外围早就挂满了厨娘带着几个丫头做的腊货、熏货和年糕,站在二楼的廊上,她看得到院子里的坛子罐子缸子堆了四面墙。来往的人都得从院子中间穿过来。
据苗姐儿说,腌好的萝卜干梅干菜,或是笋干、木耳、香菇之类的山货都放在左边的容器里。做成蜜饯的各色果子还有冻米糖等酥糖都堆在右边,干的稀的,甜的咸的,分得清清楚楚的,要用什么都不用掀开盖子,闻一闻摸一摸,直接拿就是了。
当然这还没有算上地窖里像个小山包的酒、蔬菜、臭鳜鱼……
柳姨娘裹着一件半旧的绛紫色兔毛镶边斗篷,站在冬日的寒气里对着成群的奴仆发出一道道号令,像是戏文里的穆桂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