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持火立于烟色之中的少女紫衣染血,她早已精疲力尽,站在那里时,皎白的面容上都沾了几分灰。
她知道谢晏兮会来。
这种知道,更像是信任。
或者说,相信他所说的话,都会一字一句地兑现。
甚至在看到他的刹那,凝辛夷才有些恍惚地意识到,她之所以敢明知溯回的效果不知何时便会让她双目失明,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地推开了这报国寺的门,也是因为他说了,让她等他。
他这样说了,他就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地赶到这里。
他也的确如她所想。
她看到了他呼唤她的名字,看到了他焦急的神色,看到他不顾火色滚烫,也想要将她从废墟之下将她挖出来的模样。
某种奇异的、她心中从未有过的,大约是感动的奇妙情感升腾起来,也或许是火色实在灼热,让她的眼眶都有了一刹那的湿润。
只是那时业火漫天,那红莲虽然在她手中,但她到底是第一次试着“玩火”,实在不甚娴熟,控制业火不要燃烧到谢晏兮身上,花了她不少精力。
等到她终于成功控制住业火时,她的心底是欣喜,甚至带了几分迫不及待的。
她揽起被血色拖曳得有些狼狈的衣裙,就想要这样跨过火色,跳过那些坍塌的横梁,只剩下小半的木质屋顶,逶迤一地的泥塑佛像的残骸,跋涉到他面前。
可她的脸上才要露出一个笑容,唇边的“阿垣”才刚刚吐了半个字,所有的笑和话语就蓦地僵硬。
因为,她听到,他喊出了她的真名。
凝、辛、夷。
不是凝阿橘,不是凝玉娆,而是确确切切指向了她最真实身份的那个名字。
凝辛夷。
这一瞬,她甚至有些恍惚。
因为她从未想过,这三个字,会从他的口中,以他的音色被念出来。
他或许会在答应与她一并回神都省亲时,在她的示意下,客套疏离地问一句“代问贵府凝三小姐好”,这便已经是全部。
她也并未觉得这有什么。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敞开的、说得明明白白的、各取所需的关系。
如果有可能,她其实希望,他永远都不知道她其实是凝辛夷。
因为他要借助凝家的力量复兴扶风谢氏,查明谢家覆灭的真相,倘若她并非凝家嫡女,他自然会觉得凝家对这一场婚约的怠慢,并且自然而然会怀疑,他所能
借用的凝家力量究竟还有多少。
不这些都是太过冠冕堂皇的说法。
一定要说的话各取所需已经足够冰冷若是让他知道连这一切的开端都是欺骗未免实在太过难看。
凝辛夷想过谢晏兮若是知道了她真实身份会有什么样的神色和心情也早就做好了最差的预期。
她也曾冰冷地想过就算谢晏兮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只要他还需要借凝家的势一天别说她是声名狼藉的凝三小姐而非凝玉娆就算她是凝家的侍女只要凝家对谢晏兮说她是凝玉娆谢晏兮捏着鼻子也要认。
却唯独没想过他会在这样激荡甚至痛苦的神色下
不是她想象中得知后的震惊没有厌恶没有难以接受没有利益权衡。
他看起来早就知道了。
而他音色中的担忧和撕裂……更不似作伪。
一个凝辛夷从未想过的念头符线在她心间。
他明知她是凝辛夷却竟然在真情实感在这一场燎原的火色中寻她?
这怎么可能?!
若非他此刻神情激荡看来恐怕他也永远都不会让她知道他其实知道她是凝辛夷这件事。
在他看到她之前她其实已经张了好几次嘴。
她想过要假装没听到他喊出了这几个字粉饰太平让一切都回到从前的模样。
也想过直接转身去问谢玄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出卖了他他们兄弟二人在合力演一场只有她一无所知的戏。
还想过不然干脆假装自己真的晕死在了这片火原之中直至被他找到也能免去这一场对峙。
可她到底看到了他血肉模糊的手他张皇焦急的神色和衣摆上的狼狈灰尘。
所以最终她还是问了出来。
四目相对。
谢晏兮撑着废墟慢慢站起身来。
他的眼中有乍一见到她时的愕然但那些愕然旋即便变成了欣慰他肉眼可见地因为她的无恙松了口气然后似是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什么而她又问了什么。
然后瞳孔微缩。
那些他一直回避一直佯做不知的隔在两人之间的巨大谎言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猝然戳破。
素来从容不迫如谢晏兮也第一次有了张口无言的时刻。
然后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此刻的模样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或许比你想象中的
还要更早一点。”
还要早一点那是多早?
他觉得她想象中的时候又是什么时候?
诸多问题在凝辛夷口齿边打转这一刻连将报国寺燃烧殆尽的火好似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抿了抿嘴终于破开火色从高处一步步走了下来她眼中方才的那一点感动化作的湿意在她的垂眸间滴落不过须臾就被红莲业火灼尽。
她似是对自己的这一滴泪毫无察觉只这样一步步向前直到能真正看清他的脸。
“谢晏兮。”她仰头看着他慢慢开口:“我用了一圈你的缠臂金。”
谢晏兮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低低“嗯”了一声:“无妨。”
“接下来
谢晏兮道:“给了你的东西就是你的。”
“那你自己呢?”凝辛夷上前一步她与他的距离太近了几乎只有半步他能感觉到她掌心业火的炽热和她这一步展现出来的、近乎咄咄逼人的姿态:“你自己不需要什么吗?”
不等谢晏兮说什么她已经径直继续问道:“你之前说你有一样东西想要问我要。”
谢晏兮想说是却又想到了自己离开三清观之前在三清后山听到的那些话语。
在从三清观疾驰来定陶镇的这一路上他一直都在想。
什么才是心甘情愿。
他想了很多种诡计。
或许是出身于帝王家纵使前朝覆灭但他的身上终究有一半的血脉属于曾经的九五之尊所以纵使他本身没什么兴趣但在览群书时那些玩弄人心的阴谋阳谋和策略很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他的脑中。
无非是欺骗阴谋陷阱编织出醒不来的梦境许诺下全是虚假的诺言给出永不会兑现的保证。
不是做不到也不是不可行。
而是他不想。
“你又救了我一次。”凝辛夷斟酌字句心底倏而苦笑一声她想了许多种向他开口让他将归榣的妖丹给自己的办法末了却竟然只能干涩地说出一句:“你想好问我要什么了没有?”
谢晏兮不敢看她的眼睛可他这个人最是喜欢偏要所以他垂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