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打完一半点滴,宋星辞怕顾听身体不适,让他别陪在这儿了。医院是他俩都很讨厌的地方,却又不得不来,他闻不惯空气中浓重的消毒水味儿,顾听也是。
这地方容易让人滋生新生的希望,相反的,还会长成盘根交错藤蔓的梦魇。
宋星辞就是不想来医院,所以拖成了急性,当年顾越骂他是一头倔驴,现在轮到顾听说他,“逞什么强。”
“不是逞强......”宋星辞抹了把脸,他叹气,看着顾听,彼此心照不宣,“算了。”
手机里的直播传来某主播高亢的嗓门,“四杀!!!还有谁!!!我操兄弟们,我极限了,这波真是我极限!”
顾听细听觉着声音有些熟悉,“你在看谁的直播呢?”
“UNP的Lemon,哎我给你说,我最近挺喜欢他的,”宋星辞将手机翻转过来拿给顾听看,“你知道他的吧?”
顾听嗯了声,点头,“知道,穆柠哥。”
“问个八卦的话,穆柠和魏寻也对上谁更强?”有个打电竞的兄弟好处此刻就体现在这儿了,不过宋星辞问得频率较少,偶尔遇到特别感兴趣可能会提上一嘴。
“不好评判,”顾听笑着说,“都很强。”
“我前两天做了各战队的数据分析,我猜测今年春季赛开启的队伍有差不多13支,你们SAB可能会遇到UNP、HTT和零域,”宋星辞一本正经地说,“我待会儿回寝室发给你,你可以参考参考。”
人以群分,宋星辞打K的天赋不及双顾高,也实实在在混了个通天代的名号,还没有高考时他靠代打都把自己第一年的大学学费挣了出来,后面勉强考了一个民办二本。
大学业余充足的时间比较多,他仍然在做代打,在热门直播平台上,他有一个快将近十万粉的号,专门成立了陪玩团,招的大多是技术陪。
对于KG电子竞技的钻研,宋星辞当初只是想离双顾近一点。
他还想证明,三人行也有真兄弟情!
“你......”顾听双手托腮看着他,长睫缓慢地眨动,“星辞,你怎么这么好哇。”
宋星辞佯装轻咳,食指推开顾听粉色碎发覆盖的额头,“为兄弟两肋插刀,我义不容辞。”
“哟,他还改不掉他那江湖风,”顾越抱手笑,“宋星辞你能别当古风小生了么?”
“所以,叫爸爸。”宋星辞贼兮兮地说。
“嘿,老子——”顾越撸起袖子。
“滚蛋。”顾听说,侧头看向他哥。
宋星辞以为他在看右边的床位,结果他转头发现帘子严丝合缝地拉过来,是刚刚医生进来给18床换药避免隐私。
“阿听,你在看什么?”
春节期间俱乐部只放了四天假,顾听庆幸提前半个月抢了票。
那时他的确在回与不回之间辗转悱恻,转念一想,随着时间迁移,能够回家的空闲几乎没有了。春运的票难抢,买了总比没买好,宋星辞没和他同一航班,他大学放寒假早,本来他还想等,顾听处于不确定的因素,让他先回家。
除夕夜的前一天,俱乐部冷清得紧,基本只剩下两三个青训生和顾听没走,老韩下楼准备去送文件,刚好碰见单肩背包打算赶机的顾听。
他低头看手机打车,脚边堆放着各类年货,没注意身后的老韩看他背影许久。
两个人,一个人。
俩少年身形优越高挑,喜欢穿同色系的衣服,老韩之前经常会认错,把顾越喊成顾听,顾听喊成顾越,这一瞬间,背影重叠,事情已然过去了这么久,他依旧无法习惯。
顾听粉发上所戴的冬帽,老韩再熟悉不过,顾越当时只给他弟弟织了一顶,后来一队的其他队员开玩笑地闹,顾越给基地每个人都织了一顶。
他也有。
兄弟。
老韩没忍住遗憾地叹了口气,引得顾听往后看了一眼,放下手机打招呼道,“哎,韩队。”
“去机场啊?”老韩收敛神色,下颌示意,问。
“对,你去哪儿呀?”顾听说。
“去总部提交春季赛战队的资料,”老韩说,“走吧,我送你一趟,见你打车半天都没来。”
“那谢谢咯。”顾听笑了笑。
一路上,老韩嘴巴没停地唠嗑,到了机场他也下车倚在车门朝顾听挥手,“回家记得在群里面报个平安啊,新年快乐,小听。”
顾听歪头,笑得弯眼,“嗯,你也是,新年快乐。”
直到他走进安检,淹没在人群当中消失不见,老韩才收回目光坐上车发动离开。
顾听的家乡在贵州安顺一个自治县区里,老妈布依族人,老爸汉族人,他的户口跟着老妈。
若是当年走读书这条路,算上少数民族的加分政策,说不定他还能考一个好大学。
往往就是这一念之间,人的命运随之改变。
从前他和他哥巴不得春节到来,这样就可以回家,如今倒有些近乡情怯了。
登机前老爸给他打了通电话询问落地时间,到时他好来接他。果不其然,顾听刚出站,老爸身上穿着昨年他买的夹克,那一夜之间的白头格外刺眼,面容沟壑深皱,皮肤又黑了点。
开了将近二十年的公交车,老爸辞职没再干了,跟着老舅在外地跑生意,似乎想用忙碌忘却某件事。
“听儿!”老爸使劲儿朝他挥手,大声说。
顾听双手提起年货,身子灵活地穿梭,“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让一让——”
随即,父子俩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子,又瘦了,”老爸巴掌夯实地拍在他背脊,“俱乐部不给饭吃吗?”
“没瘦,”顾听比老爸高了一大截儿,闻言弯腰扯了扯自己的脸,“你看,脸上有肉呢。”
老爸大笑,帮他接过年货,“你从小就脸有肉,怎么又买这么多,我不是和你说了,我跟你妈都买了么,真是的......”
年货放到后备箱,老爸还像小时候那般,揽着顾听的肩把人塞进座位,从见到儿子起笑容就没消过,喃喃自语说,“嘿,还在长身体呢,感觉高了不少,都快要超过你哥——”
老爸面色一僵,话语戛然而止,很快打哈哈地转移话题,“你妈知道你要回来做了一大桌子菜,奶奶也接过来了。”
“嗯。”顾听看着老爸,抿唇轻声应。
下午的航班,回到家已经快八点了。小区里的各幢单元楼灯火通明,他住了十多年的家,千禧年的楼层使得看起来复旧老气,与旁边新建立起来得楼盘形成鲜明对比,保健设施已经生了锈。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每年都要回家,今年心境却格外深沉。
大概,第一次只有他一个人。
“走吧。”老爸停好车,冬天湿冷的天气让他嘶了口寒气,脊背稍微佝偻的大步走在了顾听前面。
顾听调整好心绪,跟了上去。
单元楼没有电梯,他家在六楼,这道楼梯间充满了儿时的欢声笑语,恍惚间,顾听仿佛看见两个幼小的身影从他身旁掠过,夹杂着顾越的嗓门,“小听,快点哦。”
钥匙插进锁孔,顾听猛然回神,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妈,丽萍,小听回来了。”老爸在门口脱鞋,喜笑颜开地说。
“小听回来啦?哎哟,小听回来啦!”奶奶迫不及待地起身来到门口张望。
“奶奶。”顾听笑着打招呼。
“奶奶可想你了,来,快来。”奶奶去拉顾听的手。
顾听被奶奶拉到沙发上坐下,老爸叫他陪陪奶奶,继而去厨房帮忙碌的妻子。
徐丽萍听见丈夫推门而入进来,匆忙用手背揩了揩脸,面无表情地拿起盐罐。
“拿错了,这是糖,”顾斌从调味架中取出盐罐递给她,说,“小听到家了。”
“我没聋。”徐丽萍淡淡地说。
“你.....你待会儿多关心关心儿子,”顾斌说,“我在车上问过他,他们这次只放四天假,贵州离上海又这么远,待不了多久马上要赶去训练。”
锅里炖着顾听最喜欢吃的芸豆蹄花,徐丽萍垂眸,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厨房门又一次被推开,顾听深嗅,轻笑说,“好香啊,妈妈。”
徐丽萍女士的手一顿,脸庞没有笑,也没有看他,语气柔和地说,“都是你爱吃的。洗洗手,吃饭了。”
明天才是除夕,今晚因为顾听的回家,算是提前过上了年。
饭桌上除开碗筷的碰撞,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显得家中烟火气息浓郁,如果再多一个人。
“什么,二月份又要比赛啦?”奶奶惊呼说,“那我又可以在什么直播,看见我孙孙了?”
“是的,奶奶。”顾听点头说。
“真好哎,”奶奶乐道,“虽然我看不懂,但看得见小听的脸就可以了。”
“就是上个月你比赛吧,家里的网线被老鼠咬坏了,你奶奶急得不行,找人帮忙弄手机数据,差点被诈骗,”老妈眼波没什么起伏,平静地看着他说,“幸好发现得及时,不然养老金全骗走。”
顾听一愣,有些不是滋味,“奶奶,会有重播的,咱们不一定非要看直播,好不好?”
“担心和意外这种事情在将来还会发生,小听,”老妈说,我之前和你商量的事儿,你再好好考虑,我不能......”
老妈终究强装不下去了,嗓音哽咽,老爸轻拍她的肩,“咱别说那些好吗。”
奶奶心疼的眼神在母子俩当中来回扫过,无声沉默。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老妈深吸一口气,还是说完整句话。
卧室的规格没怎么变,唯一变化的可能就是那架床,由先开始的上下床换成了一个人所睡觉的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