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院墙纷争止于牢(下)
农历腊月廿三,小年。
宜逃狱。
“江清光。你别死了。”
不知从哪,余泠泠找了根小树枝捅了捅一牢之隔的江清光。
他眼睛倦得眯成了一条缝儿。
“余姐,我们这次除了天文,地理,算学,历史,还唠什么?”
“我给你讲,讲《西游记》,师徒四人为求真经,斩妖除魔的话本。”
“斩妖除魔?那、那你讲罢。”
江清光坐直了身,总算有些精神。
“传说在东胜神州某处深不见底的大海。”
“海?海是何物?我从未见过海。”
“那,那传说在东胜神州某处深不见底的大河……”
伴着牢房内他处囚犯的鼾声。
余泠泠温软的嗓音时缓时急,她本想讲《水浒传》给江清光听的,但眼下这难堪的境地里,讲梁山好汉实在不合适。
“你刚说他是猴子,为何转眼成了笑容爽朗的美男子?”
“你不满意?”泠泠有点生气。
再不识抬举的作杠精,我就把你喜欢的“天蓬元帅”变回猪。
“满意满意,接着讲吧。”
“不讲了。”
“为何?”
“人吃饭,马吃草,牛马要睡觉。我讲困了。”
泠泠听着江清光载道的怨言,嘿嘿一笑,赤脚踩着地上的稻草席走到了栏杆另一头。
她拨楞着衣兜里炭块,悠悠心想,这一趟牢真没白待。既不忘初心讨得了几块好炭,又刺探到了隔壁剑铺的商业机密。
只可惜了泠泠原套在脚上的圆头棉鞋。
鞋底磨穿了,再也不能穿了,叫狱卒当垃圾的扔到了路边荒草里。
是前年冬天师父亲手给她缝的。
“明明再补个鞋底子就好了。”泠泠枕着手臂,蜷缩着身不再去想。
殊不知,暗处,一双直勾勾的绿眼睛盯着她。
余泠泠似乎没睡下多久,忽觉囚牢外投映进一抹强光。
“晌午了,都起床!该吃午食了。”
狱卒腰际系着串走起路来“哗啦啦”响的钥匙。
泠泠在他一霎走近时,伸了伸手。
够不到?
“想做甚?偷钥匙?”狱卒爽利一笑,避开了她不安分的小手。
“不,不这么做,您怎么样才能看得见我?”
她咳了几声探头问:“狱卒大哥,小女子有一个疑问,困惑许久,心肝肺急得都快要烧起来了。”
“你问。”
狱卒看了看她的爪子,塞给她一块馒头。
新出锅的发面馒头,喧软倒喧软,但要是抹点小磨香油就更妙了。
泠泠咬了一小口,怀想起她的红烧肉,细细咀嚼道:“天、天亮了,我们还不能走?”
“你们什么罪?”
“深夜扰民。”
泠泠说着不自在扭了扭头,江清光正暗恨的抓着栏杆往她这边儿瞪。
“通缉令上……没写刑期?”狱卒困惑。
“我忘填了,不,不会判我无期吧?”泠泠心里没底的问。
都怪通缉令上的那画像,画的实在是惟妙惟肖。
特别是鼻尖上的小痣,跟泠泠本人几乎一模一样,她不自觉看入了迷,字也顾不得写了。
“跟我嘻嘻哈哈无用,我也不能放你走,好好等着吧。”
许是泠泠落入牢笼里笑得灿烂,照得狱卒阴暗的内心不太坦然,他不待抬脚要走。
“狱卒大哥。”
“嗯?”
“如果,我要逃狱,请问阁下又能拿我怎么办?”
她低着头,乌墨色的额发密密遮住了眼睛。
狱卒一下子难倒了,他从来没想过!
他掰着手指喃喃道:“如果你逃了,那我准要被判无期…你、你敢逃!”
泠泠冷笑一声:“逃,逃狱很难吗?看好了,即使是阴曹地府,小女子亦会逃给你看的。”
俗话讲,黑化强十倍,狱卒也深信不疑。
毕竟,余泠泠此等在月亮镇事迹从未寻常的女子,他有所耳闻。
她,是真能做出逃狱的事啊!
“她开玩笑的。”
江清光无奈的拱拱手,“狱卒大哥,你不好直说,便罢了,我们已在这儿等了一夜,再等一夜也无事。”
“算你识相。”
狱卒像是想到了急事,连剩下大半囚犯的午饭都顾不得发,三步作两步跑出了囚室。
不时还惦记着回头望一眼泠泠,生怕她长出翅膀随时逃了。
难道他真信了?
余泠泠预感不好的摸摸鼻子。
颠婆偶尔也想在外人面前,展现一面飒爽帅气的自我啊。
“余泠泠都怪你,我还啥没吃呢。”
江清光哝囔道,倚着栏杆有气无力的滑到了草席上。
“睡没睡好,吃没吃饱,跟你一起坐牢又尽受罪了。”
“我赔你。”
她不舍得看了眼手里的半个馒头,不情不愿的挪到他身边。
“我不吃馒头。”
“那你吃,吃红烧肉吗?”泠泠说着,江清光振奋了起来。
“好啊好啊,红烧肉在哪儿?”
“……江小弟我想饿死你会更好。”泠泠不再手软,两三下把馒头吞进了肚子里。
江清光咽了下口水,“狱卒留下的盒子,你不打开看看?”
“有吗?”
“有啊,你快打开看看,说不准…嘶溜,说不准真是红烧肉呢。”
泠泠自然不大相信镇长慈悲到会给犯人午饭投喂红烧肉吃。
但既然江清光提起,她索性打开看一眼也无妨。
“余姐,怎么样?你回话啊。”
江清光注视着泠泠用手指钩住了盒子。
然而在一点点拉回栏杆后,整个人在原地消失了,仿佛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掉了一样。
“嘶溜……”泠泠锁住了不断往下坠的口水。
“余姐?”
“江小弟你别催,眼下情况,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让余姐我再观望一会儿。”
“余姐、余姐,到底是不是红烧肉啊?”
“嚼嚼嚼,开玩笑怎么,么可能是红烧肉…嚼嚼嚼……”
“救命,我不许你吃独食!”
·
话分两头,
且说今日一大清早,江海凝听闻死对头余泠泠吃牢饭后,大喜过望,顺路在一品楼背着江清光吃了顿满汉全席。
不料饭吃一半,才知晓送走颠婆的代价是赔了弟弟。
江海凝心肠顿时悔青到了没边儿。
自作孽,不可活。
打包完一盒热气腾腾的红烧肉,他正打算找人通关系把弟弟从大牢里花钱提出来时,街道外响起了通报失火的铜钟……
“轰!”又是一阵钟敲声。
那方向,是辟邪剑铺。
狱卒面色铁青的走了进来。
他启了启唇,泠泠打断问道:“监狱伙房的厨子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