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芳芳纺织厂(16)
“今天开始,我每天接送你上下学吧。”
课堂间隙,隋觉荆和闵朝言说。
“为什么?”
闵朝言问。
她正在写卷子,去年的中考卷子。
上课对闵朝言来说是很无趣的一件事。
她只需要看一遍教科书,就能理解那上面的所有知识,即使是最刁钻古怪的题目,只要她理解过一次,就不会再错第二次。
在上小学时,闵朝言在学校的乐趣来自于白百福和郝升祺,她的两个朋友都很听话,而且非常好玩儿。
现在嘛……
闵朝言的视线看向隋觉荆,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你在想什么?”
隋觉荆问。
隋觉荆不算很听话,也不能说很好玩,但闵朝言对他的兴趣依然浓厚,因为这个人比她的其他朋友们都更“复杂”。
“想你啊。为什么突然要接送我?”
闵朝言回答,放下手中的笔。
“我妈最近很忙,我担心,是不是这里变得危险了。”
隋觉荆回答。
隋觉荆的母亲是芳芳纺织厂辖区的治安局局长,隋觉荆也正是随着她的升职调任,才会在今年转学来到纺织厂附中。
“她告诉你的?”
闵朝言有点好奇。
“不是,但她又开始加班了,而且好几次都是通宵才回来,我觉得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隋觉荆摇头。
一般的小偷小摸不足以让治安局局长通宵加班,除非,出现了一些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的事。
闵朝言想起前几天,闵长风出门时曾说过,她车间里的工人被人打伤了。
“抢劫吗?”
闵朝言问。
“具体的我不知道,我很少见我妈心情那么差,就像当时……”
隋觉荆没说下去,看着闵朝言的眼睛,笑出一口大白牙:
“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又出现了,这种在说到某个事情时会突然停下的话头,偶尔会变得悲伤的表情。
闵朝言的好奇心愈发旺盛起来。
“嗯,那谢谢你啦。”
她仰起头靠在椅子上,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眼睛亮亮的。
“多和我讲讲你妈妈的事吧?治安局局长,听上去就好厉害,她会开枪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期待。
“当然了,我妈以前可是神枪手!她小时候,还会教我开玩具枪,我随她,准头特别好。”
隋觉荆的脸上也露出笑,和闵朝言回忆起童年。
“我从小就像,以后我也要像她和我爸一样,当治安官,保护好每一个重要的人。”
他脸上的笑容突然顿住,没有淡去,眼神中却出现了某种比怀念更加复杂的东西,像是掺杂了玻璃渣的糖果碎屑。
叮铃铃——
上课铃响起,隋觉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垂头时会遮住眼睛,闵朝言看不清他的表情。
应该是很有趣的表情。
她拿起水笔在纸上随意描绘着,毫不在意地毁掉这张花了自己一个小时时间才完成的卷子。
毕竟,人比题目有意思多了。
她的笑容里露出一点狡黠。
放学路上,隋觉荆背着两个书包走在路上,将落的太阳洒下余晖,照在他棕色的眼睛里,仿佛黄金闪烁。
“吃不吃烤肠?”
闵朝言买了两个,对着他递出一个。
“好啊,谢谢。”
隋觉荆接过。
淀粉肠切上花刀,浸泡在油锅里炸到金黄色开花,边角酥脆,内里绵软。
肠身上撒了足量的辣椒粉和孜然粉,咬上一口,油脂、淀粉、香料的香气在嘴里混合,犹如一场绚烂的烟花在味蕾炸开。
“很好吃。”
隋觉荆说。
他不吃辣,只咬了两口就有点舌头发麻,额间薄薄覆上一层汗水,嘴唇红起来。
“你不吃辣?”
闵朝言也咬下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她看着隋觉荆的表情,有些神奇地眨了眨眼。
“嗯,我对辣椒有一点点过敏。”
隋觉荆用手扇风,小口小口呼气。
“抱歉啦。”
闵朝言声音懒洋洋的,送上没带几分真心的歉意,抬手想把烤肠从隋觉荆手里拿走。
“不,不用!我可以吃完这个!”
隋觉荆立马握紧竹签,眼神坚定,看着闵朝言,又重复了一句:
“好吃的,我可以吃。”
“你再买一个不带辣椒的就好了。”
闵朝言有些莫名。
“干嘛非要吃自己过敏的东西?”
她问。
“……第一次有人给我买零食,我想吃完。”
隋觉荆握着竹签,声音变小。
他又咬了一口烤肠,一边被辣地出汗,一边很认真地咀嚼。
闵朝言不理解,不过她也不打算拦着。
看着隋觉荆像大狗一样傻乎乎喘气的样子,也很好玩儿。
她笑着想。
晚饭时,闵长风的脸色很憔悴,这种憔悴不仅仅是工作上的疲累,带着一种更深,更隐秘的痛苦。
“妈妈,你怎么了?”
闵朝言放下筷子问。
“言言,妈妈没事,只是工作累了。”
闵长风摇头,给闵朝言夹了一块红烧肉。
买房这件事没有给闵家带来什么经济上的压力,一家人没有特意节衣缩食,依然是顿顿有肉。
但这件事有没有给闵长风带来精神上的压力?
她每天住在自家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买下的,一万五千块的房子里;
她每天上班,却要用这差不多的一万多块钱,去买断共事十年的工友们的工龄,买断他们的下半生。
闵朝言没有吃肉,安静地看着母亲。
她是一个绝不肯接受被敷衍的孩子。
“言言,妈妈……觉得惭愧。”
闵长风看着女儿的眼睛,半响,轻声说。
“妈妈当了车间主任,每个月拿一千多块钱,我们买了房子,日子好像在越过越好,可是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很多人,很多无辜的,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的人,在变得很困难,很痛苦。”
她的声音犹疑着。
“程新,齐姐,老张……每个人都在很努力地生活,大家都为了这个厂子付出了十几年,所有的青春啊。”
闵长风的眼泪跌进碗里。
“怎么,就变成今天这样了呢?”
她问。
可答案在哪里呢?
没人知道。
今天午休时,闵长风听到消息,老张死了。
他是六车间一个一线工人,四十来岁,初中一毕业就进了厂,已经在厂子里工作二十二年。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晚班结束,在下岗的压力下,大家都想多干几个工时,即使到时候不得不走,也能多拿点补偿款。
多个几十块钱,
就又能多捱过去十天八天。
老张就是在这样一个无比平凡的晚班结束之后,抄近路回家,在一条小巷子口,被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