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钱货两清
未几，戎地耶舍从竹筐中取出两枚酒葫芦，置于案前。
虞南枝抬眸，隔着帷纱对上那双噙着笑的异域眉眼。
“是高昌的葡萄酒，还有新启的三勒浆，”少年屈指轻叩葫芦腹，语气惊喜，“这品质比皇宫大内也不差了。”
旁边的刘茹燕已掀了酒葫芦盖子，浓冽的果酒香倏地漫开，扇闻几息后，她未曾说话，只对虞南枝轻轻颔首。
虞南枝：“戎地娘子这酒应当不是专门为某等而带。”
高眉深目的异域女子轻轻一笑，伸手揽过一个葫芦，仰头间，深红酒液半数倾泻入她喉中。她随意拭去唇角余渍，道：“郎君说的不错，这是今晨刚开的酒，妾忍不住舀了一壶，先解解自个儿肚子里的馋虫。余下的大约都要送去河西郡王府，虽一直没对外明说，但想来应该是世子的定亲宴。”
“何以见得？”虞南枝问了一声。
戎地耶舍娓娓道来：“这里头的门道可多了。寻常采买最多不过二三十贯，可这回郡王府提前送来的一半定钱是一百五十贯，三百贯的酒只有开席还是开大席才用得完。每席一樽，少说也有一百多席，能有这样规制的唯有王府世子。更巧的是平淮伯府宋家后脚也来订了一百贯的酒，而宋四娘子正待字闺中，估摸着便是未来世子妃了。”
“什么？这宋四娘子还真敢嫁啊！”刘茹燕没忍住，失声惊呼，旋即察觉她竟情急露了馅，忙垂首掩唇。
戎地耶舍仿若未觉刘茹燕刻意隐瞒身份一般，整个人平静无波，只是目光无意瞟过虞南枝喉间，隐隐绰绰瞧见了枚小巧的喉结。
是她看走眼了。
这位还真是个男子。
虞南枝赞道：“管中窥豹，戎地娘子果然细致入微，河西郡王府与平淮伯府婚盟将成，该告知众人才是。”
此言一出，戎地耶舍就明白今日这一趟是成了。
“至于酬金，就不必了，妾想请竹滟书阁帮忙留意城中逃难来的于阗女童。”戎地耶舍如今并不缺钱，这才是她要和竹滟书阁合作的真正原因。
戎地耶舍取出一副画像，画上的女童不过七八岁模样，额发微卷，两个酒窝圆圆，笑容甜美，很典型的胡人女童长相，唯独右额角生了块蝴蝶状的胎记，很是特别。
“这是妾的侄女，名唤般若娘，当年我携她一同出逃，却在姑臧被乱军冲散。前几年妾托的商队带了消息，查到了般若娘的些许踪迹，似乎是往长安来了。可惜妾人力有限，寻觅良久，终不可得，只能拜托书阁替妾留意一二。”戎地耶舍指尖虚抚过画中女童的稚嫩眉眼，目光怀念。
虞南枝接过画卷，回忆了一番，她没见过有同样胎记的胡女，也没听草木动物转述的消息里有类似的人存在。
看样子只能日后留意打听了。
虞南枝按下心中所想，说道：“蒙娘子不弃，这桩生意便成了，只是这幅画像某恐得拿回去，也好叫下头的认认人。”
“那便多谢郎君了。”戎地耶舍起身，右手抵上左心口行了个胡人礼，“只要能找着般若娘别说一幅画像，再多郎君亦可拿去。”
般若娘的模样早已刻在她心中，画像还可以再画。
虞南枝笑拒了，“一幅画像仅够了。若有消息欲告，娘子遣人送至醴泉坊即可。还有，望戎地娘子多为书阁留意清河郡王府与河阳长公主府的消息。”
想到竹滟书阁最近为万泉县主未来夫婿开得赌局，戎地耶舍心下了然，未有推脱，“既有所请，必当留意。余下的这壶三勒浆便送予二位了。”
合作达成，戎地耶舍翩然离去，刘茹燕摘下帷帽，瘫坐在虞南枝对面，长长吁出一口气。
“憋了好久不能说话，可真是难受死我了。”刘茹燕原本以为直接来就行了，没想到虞南枝竟然还要乔装打扮一番，“唉，枝枝你这个本事可真是厉害了，就是我要不知道是你，也听不出破绽。”
“是吗？”虞南枝伸手往喉间一抹，戎地耶舍之前看见的小喉结消失无影。
这不过是她跟着阿娘学的一点儿小技俩罢了，连不少行家都瞧不出来，更况论戎地耶舍。
刘茹燕点头，往喉咙里灌了一杯清水，说起了另一件事，“河西郡王世子那可是个混乱至极的主，既好龙阳，又喜美人，且荤素不忌，不管什么脏的臭的，只要看中了，就能来上一段。这宋四娘早知道了，还答应嫁过去，真是主动往火坑里跳啊。”
宋四娘便是上个月被选中的掷花人，得知河西郡王妃有意替子向平淮伯府求亲，特来询问河西郡王世子李准的情况。
第二日，南枝鹊便在小报上洋洋洒洒写了一长篇，全是关于李准从前及现在的所有相好，上至兰陵萧氏旁支公子，下至平康坊暗门娼及南风馆头牌，简直是包罗万象，足足有三十四人，一时震惊长安。
经营多年的宗室贵公子形象一朝破碎，李准更是气极，当即就要找竹滟书阁的麻烦，却被京兆府尹汝阳王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原因无他，汝阳王和王妃都是南枝鹊的忠实读者，也曾掷花向竹滟书阁查问消息，帮助幼女兴平县主成功避过了家有糟糠之妻却欲停妻另娶的凤凰男。
名声扫地后，李准可以说成功列居长安最不宜婚配榜，没想到他和宋四娘的婚事居然还成了。
“难道是河西郡王府向平淮伯府开了什么让人不能拒绝的条件？平淮伯府这才决定卖女儿。”刘茹燕猜测。
虞南枝沉吟半晌，道：“没有的事，平淮伯夫妇素来疼惜儿女。平西郡王世子事发前，只要宋四娘开口说一个不字，这桩婚事都保管成不了，更何况世子如今的名声差成这样。”
“所以是宋四娘自己要嫁的！”刘茹燕瞪圆了眼睛，不明白宋四娘到底图什么。
虞南枝继续道：“这世间有人图情，有人图权。郡王世子妃位列三品，不必苦熬数十年等待夫婿加官晋爵，便可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