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 49 章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一声嘶哑的鸣叫。
“传令!传令!”链鸦在半空中盘旋,“将有着人类模样的女鬼带到本家去!将有着人类模样的女鬼带到本家去!”
它落在香奈乎的肩膀上,用自己尖利的喙碰了碰少女白瓷般的脸颊。
“这是主公大人的命令。”它嘶哑地说。
香奈乎的眼球缓缓地转动了一下,她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似的,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上前一步,默不作声用手扶住你的肩膀,让你微微侧过身体,然后另一只手搭在你的膝窝,双手使力将你抱了起来。
在此期间,她一直小心地没有让披风从你的头上滑落下来。
“喂!等等!”玄弥反应过来,急急地叫了她一声,伸手拦在香奈乎面前,“人类模样的女鬼,是什么意思……!这家伙,不是人类吗?”
玄弥在看到你的后背时第一个反应并不是你是女鬼,而是:你也和他一样吃过鬼吗?
他觉得一定是弄错了什么,你怎么可能是鬼呢?你能碰紫藤花,能晒太阳,能吃人类的饭,鬼也一样会攻击你。如果要说那个伤口的话,他偶尔也会这样啊,在吃了太多鬼之后。作为帮他治疗的虫柱的弟子,这个少女也应该很清楚才对……
你怎么可能,会是鬼呢?
香奈乎看了玄弥一眼,说不好那是什么眼神。
她双手横抱着你,空不出手来隔开玄弥,只是垂下眼眸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一步,然后借着这点空隙悄无声息地跳上了树枝。香奈乎善于呼吸法,身体轻盈而敏捷,哪怕是怀里抱着一个人,要时刻小心你的状态,她的动作也远比玄弥要快。
玄弥只在最初的时候本能般地跟着她跳上了树,但没几下就不得不停了下来,他的体能比不上他们。只能看着那个比他娇小得多的女孩毫无重量似的在枝桠上跳跃,借着那轻微得几乎可忽略的反弹力跳到又高又远的地方,她怀里的白色披风被气流掠起,然后她低了低头,用下巴把那块布料按下去。
他看得清清楚楚,但却一点也追不上。
就像他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只属于天才们的呼吸法。
产屋敷的本家在一座竹林里。
鬼舞辻无惨做梦都想找到这个地方,好把所有顶着这个姓氏的人都碎尸万段,为此他甚至容忍了你的存在,又精心教导你,培育你,好让你能在这其中派上用场。
但一直到你背叛他之前,你都从未有过机会踏足过这里。鬼杀队对头脑的保护远比他们想象的严密,他们不允许任何具有威胁性的人与事物踏足这里,这里就连动物都只会有联络的链鸦出入。
如果无惨知道你此刻这样轻轻松松地就到了产屋敷的本家,一定会大发雷霆吧。
你躺在一床柔软的棉被里,被子是用炉子暖过的,又轻又暖和,底下垫了三层,哪怕是严冬地板的凉气也不会窜到人身上来。门与窗相对,但避开了床铺,适合通风,但也不会让人着凉。屋子的四角放着熏香的小炉,但此刻却没有点香,上刻的天女脚踏妖魔,手里的丝带浮雕出婉约的弧度,透着铜器所独有的温润的亮光。
这是个适合病人居住的房间。
你曾经见过的产屋敷天音坐在你身边,用沾着水的棉布擦干净你脸上的泥土和血迹,两个长得很像的小姑娘坐在她身边,忙着给她递上干净的棉布和热水。她生着一头毫无异色的雪白长发,容貌秀美而冷淡,漆黑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你,你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你的脸。
那张脸正因为生病而泛起微微的潮红。
你感到全身无力,这很不正常。就像是无惨将你身体里属于他的细胞夺走那样,你的脸颊滚烫,身体却越来越冷,冷得你不停发抖。天音伸手摸了摸你的肩膀,转头让一旁的女儿再去端一盆冰水来。
“有点像是发烧了。”她对着屏风后的人说,“但是我不知道鬼会不会发烧。”
屏风后的人轻咳了两声,他努力压抑着喉咙间涌上来的血,尽量平和而宽容地说:“没关系,我相信这孩子。她这么努力地逃出来,不是为了这样死去的。”
他说:“尽力而为吧,剩下的交给她自己。”
昨夜那只鬼给你留下了一道颇深的伤口,鬼在受伤时需要吃人来恢复体力,但鬼杀队是不可能给你找这样的食物的。香奈乎将你带到本家,主公的一个女儿上前揭开了那件被血浸透的白色披风,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那些不断蠕动生长的血肉。
这不是人类该有的模样,但以鬼的水平来说,又似乎太过缓慢了。在这之前也作为【特殊的鬼】被带到本家的灶门祢豆子,明明也没有靠吃人来恢复,在被风柱连捅三刀后的恢复速度也远比你要快。
主公说不如就以此来证明好了,看看你的身上,究竟是属于人的部分要多一些,还是属于鬼的部分要多一些。
产屋敷天音和女儿们用的是对待人类的救治方法。她们有条不紊地为你换衣服,在伤口上涂抹伤药,用绷带好好地包起来。
换好药之后,你开始发烧。就像是普通的人类伤口感染了那样。此时天气还算炎热,天音难免对此有些担心,但拆开你的背后的绷带之后,原本狰狞的伤口已经完全复原了,留在光洁的皮肤上的只有残留成浅褐色的血迹和深色的药剂。
你烧了整整一天才缓过来,本家里的医师来来去去,有时候来照看你,有时候来看望主公。你刚开始想的没错,这确实是专供病人的房间,产屋敷本家地方不小,耀哉将你安置在自己的房间纯粹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风险。至少在他的设想完全落实以前,他希望你的存在都只是个秘密。
而产屋敷的家主只与你相隔一扇屏风。
你背后的衣服几乎全部被撕裂,伤口逐渐愈合后是大片雪白的皮肤。尽管自己已经因为病痛目不能视,褪下衣服的人自己也意识不清,但产屋敷耀哉为了避免尴尬,还是秉持着礼貌坐在屏风后面,仅仅让自己的妻子与女儿照顾你。
一直到女儿给你换过新的衣物,他才让人撤掉了屏风,以郑重的姿态与你会面。
“珠世小姐的信上有提过您。”他开口先解释了请你过来的原因。
你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迟疑地问:“您,与鬼也是有联络的吗?”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是被称呼为耀哉的。产屋敷耀哉这个名字,你听无惨满怀憎恶地念过不少次。
“不应该说是鬼,而应该说是【想要反抗鬼舞辻无惨的人】。”产屋敷耀哉和蔼地说。
“所有的溪水都将汇进同一条河流,鬼舞辻无惨曾经犯下的罪孽,不论现在是身为鬼还是作为人,都会竭尽所能地将其返还给他,而我所要做的,就是让溪水们更快地聚集起来。”
“珠世小姐在信里提到过你的存在,当然,一开始我并没有把你和鬼杀队里的孩子们口中的人联系起来。”耀哉对你安抚性地微笑了一下,他看不见你的表情,但扶着他的女儿轻轻握了下他的手,让他知道了你一定是突然就变了神色。
于是耀哉不经意般地转换了话题:“那些孩子们给我的信差不多是从你离开蝶屋的时候开始的。先是实弥,后来是忍,再后来炼狱也知道了这件事。
“实弥对我说,有个伪装成人类的女鬼混进了蝶屋。忍说那可能是有鬼进来将她也变成了鬼。炼狱说与她相处多时,并没有见到过她吃人。”
“我们在那附近找了很久,但雪下得太大了,雪总是这样,一降下来就叫人连天地也分不清了。”他叹息着,“忍和实弥没能找到你,最后太阳也出来了,他们回来打听这附近有没有被吃的人,但哪家也没有少一个人。于是,我们只好认为你已经死去了。”
“……我,是不是在那时候死去比较好呢?”
主公对你笑着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着急。”他的声音温和而醇厚,有着父亲般的宽厚,又有着神明般的仁慈,“小姑娘,别着急,听我说完,事情还没有完结呢。”
“你没有吃那两个女孩,所以也就是说没有人亲眼看到你吃人。所以,也没有人能下定论说你是鬼。这是很严重的指控,可以的话,我不想用它来给任何人下定论。”主公说。
在那之后,他一直在寻找你,所有丙级以上的队员都接到过与之相关的任务。原因不仅仅是为了确认你到底是不是鬼。
产屋敷耀哉善于掌控大局,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天生就这样思虑周详,但作为产屋敷的当家,他必须在所有细节上做到完美无缺。
因为相比起鬼来,人类实在是太弱了。会累会受伤的人类天生就比鬼要弱,培育一个剑士要好几年,制造一只鬼却连一分钟都不需要。产屋敷耀哉的所有孩子都是宝贵的,他经不起任何无谓的消耗,弱者必须比强者更加慎重,所以产屋敷家的主公也必须将所有的事都记在心上。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你真的是鬼,且对人类不抱有善意的话,这连柱也分辨不出的伪装就会是最锋利的怀剑。
“如果还是找不到你的话,恐怕我直到死去也会不断地担忧这件事吧。”产屋敷耀哉说。
“不过幸好,珠世小姐同意了我的请求,开始与我分享她的研究。”他笑起来,“我们最先谈起的就是你,不过我也说了,刚开始我并没有将你和我想要找的人联系起来。”
“一直到你再次给珠世小姐送信,这里我要向你道歉,出于卑劣的目的,我窃取了你的信件。”产屋敷耀哉说得十分坦荡,不是说他认为自己的行为并无过错,而是他在做出这件事之后就做好了承担的准备,“我刚与珠世小姐联系上,对于她的想法还不甚了解,也不知道与她送信的人是谁。所以,我悄悄复制了一份信件。”
你睁大了眼,愣愣地看着他。
在宅院里时,你已经做好了再也无法活着的准备。所以在给珠世小姐送信时,也难以避免地带上了一些书写遗书的心思。
你对她诉说你曾经犯下的罪,你说你曾经对他人的死亡漠不关心,也对别人的苦难毫无兴趣,你只是想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你接受了一切。
你吃过人,黑死牟递给你第一块时还能说那时候意志不清,但在下三的宅院里时,你从来没有拒绝过他递给你的每一块人肉,哪怕你亲眼看到过它们是如何从那些花朵般的女孩子身上剥离下来的。
你用最卑劣的手段欺骗过别人,踩着他们的善良说谎,但凡有一点恶意就能轻而易举地戳破这份谎言,但不死川实弥做过最过激的举动,也不过是划伤自己让血流出来。他连你一根手指也没碰过。
你干涩地说:“啊,您已经知道了啊。”
“是的。”坐在你对面的年轻男人用他蒙着白膜的空洞眼眸望向你,他半张脸都因为诅咒而皱起来,泛着不祥的紫色。但神色始终是安宁而平和的,神佛也不会比他更加宽容,尤其是在面对着你这样的人。
“……我实在是,无地自容。”你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正如您所知道的,我听从了无惨大人的命令,混进鬼杀队,为的是寻找到您的位置。与不死川先生的相遇是为了验证我的能力,而炼狱先生,蝴蝶小姐,都是我……”你顿了一下,坚持着说了下去,“都是我为了找到本家的位置而做出的努力。”
产屋敷耀哉没有对你说出的话作出什么反应,反而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闲聊似的对你说:“但是,你也发现你努力的方向错了吧。”
“是的。”你垂下眼眸,无可奈何地一笑,“对我这样的人,他们是不会让我有机会接触到您的。他们只会希望我能离鬼杀队,离这个世界越远越好,最好在世界的某个没有鬼的角落,过着平凡而幸福的一生。”
“啊,是啊。”他附和着,“能够平凡地过完一生,就已经很幸福了。”
“但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你平静地说,“我会接受我的罪过。
“我给珠世小姐的血是在身体又一次变异以后,从蝶屋里逃走之后,我的身体又和以前的不一样了。无惨大人之前对我做过的实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那个阶段的身体数据,蝴蝶小姐应该有记录。”
产屋敷耀哉默不作声地听着,说不上是什么神色。
你接着说:“我的身体应该有过三次或者以上的变化,刚变成鬼的时候珠世小姐就抽过我的血,在蝶屋的时候,忍小姐一直很认真地想要为我治疗,样本应该也还在。在那之后的血也已经给了珠世小姐了。
“您将我带到这里来,又是想要做什么呢?我原本是以为鬼杀队这边的样本不够完全才会想要过来的,但如果您已经与珠世小姐联系上了,我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不过,如果我的血能够帮上一点忙的话,随时都可以。”你回忆着,“无惨大人……无惨在抽我的血时是一次600ml,我觉得,再多一点也……”
“不是的。”产屋敷少见地打断了你,他顿了顿,柔声说。
“将你请到这里来,只是想要说一句话而已。
“一直忍耐着这些,很辛苦吧。”
产屋敷耀哉说你不必做什么。
只要你不是鬼舞辻无惨那一边的人,他就已经很满意了。而正如你所说,你的样本其实已经足够了。不过他倒是没说让你走,反而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在你之后,我们又发现了一位不受鬼舞辻无惨控制的鬼。”他说着,“那孩子现在正在蝶屋休养,她的哥哥一直想把她变回人类。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下一步要研究的就是将鬼变回人的药物。
“你愿意留下来,帮助我们完成这个研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