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 45 章

主家的庭院已经有些年头了，宽广而深远，走进大门之后就像是进了另一个世界，所有的声音随着紧闭的大门被掩埋在层层叠叠的阁楼与幽绿的树影间，外界的人们只能看到雪白的高墙。

据说这户原本的人家是平安时期曾经登上天皇御殿的公卿，但幕府时代之后就连天皇也吃不饱饭，靠卖字画过活，宫里的女官都要在朱雀大道上卖身换取食物。曾为殿上人的美誉，也不能替这户人家保下原本栖身的庭院。

无惨倒是很习惯于住这样的大院子，并且毫不客气地开始从内务染指家主的生意。你认为他并不是缺钱，他只是习惯性地想把放在面前的东西拿到自己的包里。

无惨看起来有些焦躁，跪在帘下看见他训斥侍女时，你冷静地想着。

他叫到身边来的几个侍女都很年轻，因为年轻，原本只算清秀的相貌也显得更加动人，心思也活泼，颇有些念想。无惨随意地暗示了一下少爷的妾室是要主母点头的，她们就开始不断争抢，对无惨暗示到了少爷身边也会效忠于主母。其中长相最漂亮的那位甚至隐含威胁地提起曾经看见你坐在无惨怀里，当然，她说的是自己一定会为主母保守这个秘密。

在目的达到之前就显露自己的意图再愚蠢不过了。你在心里叹息。

你当时看到无惨的神情，就知道她是一定活不下来了，这不是那位少爷那样孩子气的挑衅，无惨不允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威，更不允许给其他人留下可以威胁他这样的信号，更别提他现在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差了。

“笼姬，进来。”无惨在屋内叫你，他连声音也没有改变，只是略微压低了些，他的声线柔和而圆润，低而缓慢地说话时，就如同蜂蜜一样甜蜜浓稠，配上女子的外貌也没有多少违和感，但你依旧可以听出里面隐隐的不耐，还有被笑意所压抑的狂怒，像是正吐出信子的毒蛇。

你掀开竹帘，悄无声息地走进去，看见无惨正握着一柄折扇，站在那跪伏着瑟瑟发抖的女侍身前，苍白艳丽的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

“她说看见你坐在我身上。”他将折扇指向那低着头的女侍，黑色的衣袖覆盖住了他的手，只矜持而傲慢地露出一点按在扇骨上的指尖，指甲是不祥的蓝色。

无惨扬着眼角，装模作样地问你：“笼姬，你有做出过这样冒犯无礼的举动吗？”

“我没有，主人。我怎么敢这样做呢？以我这样的低贱之身，是不可冒犯华族的大人的。”你知道他想听什么，于是在他面前跪下，柔顺地回应道。

“哦？那么是她在说谎了？”无惨挑起了眉，艳红的唇愉悦地弯了起来，“身为低贱的奴仆却对主母说谎，这是很大的罪过，你说是不是，笼姬？”

你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在你想出一个令无惨留下她性命的方法之前，那位女侍就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喊了出来。

“我，我没有，我没有！”女侍发着抖辩解道，她或许有过那么一瞬间想要以此得到些什么，但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羽枝夫人想要换掉一个侍女再容易不过了，而这座宅院那么深，外面的警督听不见她的呼救。

“请您饶恕我！夫人！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女侍不由自主地哭喊了起来。

无惨眯起了眼，艳丽的红唇在绘着牡丹的折扇后开合：“你是在质疑我的说法吗？

“真是，不知廉耻。”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顺从地垂下了头颅，听见耳中的惨呼声骤然消失，然后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不轻不重地抚摸过了你的耳廓，揉捏着耳后的那一小块皮肤，柔滑的衣袖擦过你的脸颊。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他非常不如意的事情。他现在既焦躁又愤怒，从花街的时候就开始了，而到了这里之后，也丝毫没有转好。来来去去的鬼们似乎也没有给他带来好消息，让他只能在你身上发泄他的不安。

无惨收回了抚摸你耳后的手指，少顷，肉红色柔韧细长的触手从布满繁花的衣袖下探了出来。

无惨的半个身体都在黑暗里化为了触手，他并不喜欢自己这样的姿态，难以控制，兽性多过人性，看起来像某种尚未进化完全的残留物。

但偶尔，这样的姿态也可以有特别的用处。比如说拿来威慑属下，屠杀敌人，或者把玩他的笼中鸟。

你应该感到荣幸，你有幸在感受过这姿态后依旧活着。

“解开我的腰带，这是你该做的，侍女要服侍主人的起居。”他声音低缓地说，“起居”这个词被他含在唇齿间，裹着圆融甜蜜的气息暧昧地吐出来。

“真是个坏孩子，还没有进少爷的门，就已经不服从主母的管束了吗？”他故意说着暧昧的话，颠倒黑白地谈论你和那位少爷的事。看着你因为这番话的倒错感而睁大眼，心里觉得又好笑又满意。真奇怪，他的底线好像因为你被无限地压低，只要你稍微露出些真实的无措就足以取悦他。

这让他更想拥抱你，想在这时候听听你在想什么，如果听到你因为一些过分的玩法而苦恼羞涩，那么无惨也会适当地，宽容地，对你温和一些。

他伸出手，折扇轻轻划过你眼角的泪珠，用了点力留下一道显眼的红痕，稍微唤醒了一点你的意识。

“但我总是会原谅你的。”无惨带着居高临下的恶意说，“而你也会好好地回报我的仁慈，对不对？”

无惨总在夜里和你做这些事。因为白日里的时候，无惨的精神会变得不太好，或者说，他的情绪会变得更差，你曾经看见他俯在锦被间，细长得像蜘蛛腿一样的手指攥紧了锦缎，漆黑卷曲的长发和苍白的身体一起在被子间蜷缩扭动。

然后一个香炉被他砸过来，伴随着一句满含怒气的“滚出去！”。

你捂着渗血的额头顺从地退下，放下竹帘，让他在被细长竹条分割成无数份的阴影里挣扎。

而你在处理干净之后会随便找一个地方，铺上笔墨写信。不仅写给响凯，也写给其他人。

主家的少爷从学校回来之后，常常会跑来找你，他的父亲以为他是来看望他的继母，但只有你们知道，他压根没有连大门也没有走进去，因为你总在门廊上写字。

主母的屋子有着低而精致的房檐，外部垂下细竹条做的帘子，卷起来就可以欣赏庭院内的景色，夏日时放下也可以阻挡蚊蝇。你将帘子放下一半，好让阳光不至于照到你，却又能映出雪白的绢纸。

少爷进来时就会看到帘下坐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穿浅色的和服，那种家里佣人们穿的和服条纹朴素，颜色也不够鲜亮，但在你身上却只显得温柔。袖口和领口露出的一点皮肤即使是在阴影里也雪白得像象牙一样。

他舔了舔嘴唇，走过去掀开了帘子。

主家的少爷今年十五岁，正好是情窦初开，又不够沉稳的年纪。这样年纪的男孩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哪怕是不停地跑到继母的房间找她的侍女搭话。

“笼姬是那个女人给你取的名字吗？”他问，语气里带着不明显的嫉妒，因为屋子里的女人可以肆意决定你的名字，而他却连来见你都不能说出口。

“是的，少爷。主人这么称呼我。”你温柔又甜美地微笑着，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出来。

少爷撇了撇嘴，转而又说起主母：“那个女人，说是华族的小姐，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嘛。要说她能把姐姐教导成好女人，我可不信，她到现在连姐姐的面都没见过呢。”

“说起来，我也没有见过呢。”你自然地将话题从无惨身上带过，开始说起来主家的长女，“小姐一直在上学，没有回过家吗？”

“啊，是啊。姐姐上的是教会的寄宿学校。据说是名门啊，除了会由家中长辈教导的华族千金，士族们都以能将女儿送进这样的学校为荣。”少爷说着，露出了自豪的神色，“我们家可是出了一大笔校舍的赞助费的。”

“一直在寄宿学校的话，小姐会寂寞的吧。”都来到这里一个月了，还没有见到她回来过。

“那也是没办法的啊，不去上好的学校，进行更好的修行的话，将来可是会被夫家嫌弃没用的。为了让她进这个学校可是花了一大笔钱，只是这样就忍耐一下吧！”少爷不屑地说。

是为了让她能更好地讨未来夫家的欢心啊。就像是匠人在打磨器具以便卖出更高的价格一样

你维持着浅浅的，恰到好处的笑容，适时地点头附和他。让这位少爷倍受鼓舞地接着说了下去。

“教会学校里的女孩子都是很受欢迎的，因为她们都很柔顺，又很有眼色，知道维护丈夫的面子。”他说着，专门看了你一眼，“绝不会做出吃醋什么让人丢脸的事情的。女人就是要这样懂事才可爱啊。”

少爷说他将来的妻子会是宽大而具有教养的女人，不会在意他宠爱妾室。他把这当做一种示好，因为这简直就像是明说想要你去做他的妾室一样。他不在乎你的主人会不会为这次背叛勃然大怒，在他看来，这自然是对一个侍女最大的恩宠。

贪婪，自私，短视，自我中心，理所应当地认为所有的利益都该归属于自己，却丝毫不愿意承担它们所代表的责任。

你微笑着凝视他，逐渐明白了为什么无惨这样对你感兴趣，一次又一次地破例。

一种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生物确实会令人产生探究之心，你看着这位少爷，他的一言一行都让你觉得有趣，人性中最丑恶的那一部分被他理直气壮地展现出来，简直像是能剧一样，但又如此鲜活，近在眼前。明明穿上衣服也像是人呢，为什么竟能说出这样恬不知耻的话语呢？

“你说，难道不正是这样吗？”少爷语气强横地说，他虽然喜欢你，却是决不允许一个女侍对自己不恭敬的，你有幸被他看上，理应满心欢喜地向他奉献身心才对。

“正是这样，少爷。”你柔顺地回答道，然后不经意似的看了一眼庭院，“咦？那位小姐又是何人呢？”

少爷顺着你的视线看过去，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那是他父亲的女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