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夜话
晚餐是红烧牛肉面和菌菇汤,于初把一路上捡的菌子洗净通通煮进了锅,当然,没放见手青。雨后的菌菇带着特有的鲜甜,即便是没有调料,味道依旧鲜的快要掉了眉。
小缨和芝士一路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最初是穿着雨衣不便拿,后来又是胆战心惊没有胃口,直到此刻,她们坐在温暖的火堆旁看着不远处的帐篷,又看着坐在一旁安静吃面的两个“大家长”,心里才完全安定下来。
“于导,我现在承认你一千一天完全是良心价了,”小缨把碗里最后的泡面红汤喝完,用纸巾抹干净嘴巴,满足地开口,“你真得好厉害。”
芝士正撩着没在汤里的零碎的面条,听小缨这么说也连忙认同地直点头,“茸茸姐也厉害,谢谢你们。”
戎铃枝和于初彼此对视了一眼,笑意加深,又先后移开了视线。
“今天你们也吓着了,吃完就早点休息吧。”戎铃枝温柔地说。
“那个大点的帐篷给你们,睡袋是单人加宽的,你们将就一下,”于初补充道,“湿的衣服可以放那个架子上烘一下,我等会儿会避着你们。”
小缨和芝士哪好意思再麻烦他,连声道着“没事不用”,你一眼我一眼地用眼神隐晦地交流完毕后,立刻拿着手中的不锈钢盘走到小溪边稍作冲洗,然后放到戎铃枝身边,赶紧钻进了帐篷。
帐篷离篝火不近,但也算不得太远。她们回去之后,辽阔的天地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偶尔响起的松枝在火焰里的噼啪声,随之炸开了细碎的光。
火苗在他的眼底燃着,一小簇,亮得惊人,跳动着,像是从沉沉睡去的夜空里硬生生惊醒,划过黑夜的流星。
“累吗?”他的声音不高,几乎要被那木柴燃烧的哔啵声盖过去。
她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发尾扫过他的肩,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早点休息吧,另一个帐篷你用,今晚我守夜。”他的声音更柔了,几乎要嵌入这柔远的黑夜。
远处,不知名的夜鸟短促地叫了一声,山谷响起回音,夜更是幽静。
她还是摇摇头,“等会儿。”
沉默再次落下来,却不显得沉重。它悬浮在两人之间,与篝火的热气、木材的焦香混合在一起。
山里的夜风带着沁骨的凉意,一阵紧过一阵,从树林的黑暗深处渗透出来,缠绕上来。她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肩膀,很细微的动作,手臂悄悄环住了自己。
“冷吗?”
“嗯,”戎铃枝为难地点头,“衣服湿了,有点冷。”
于初侧身把放在一旁的包连拖带拽地捞到身边,从包里取出一件羽绒衣和速干衣,“你换上吧,把湿衣服脱下来晾晾。”
戎铃枝抿了抿唇,没好意思说连胸衣湿透了。再他的眼神催促下,她只能接过衣服回到帐篷里,象征性地把速干衣脱下,换上了他的速干衣,套上羽绒衣和冲锋衣,把速干衣晾在了于初临时搭得架子上,然后又走向原先的位置。
于初趁她换衣服的时候把炊具都收拾好了,此刻正双手撑在身后,懒洋洋地望着星空。
听到脚步踩着枯叶发出的声响,他仰头笑了一下,“睡不着的话陪我聊会?”
“嗯。”戎铃枝在他的身边坐下。
说是聊会儿,但他一直也没出声,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第一晚的时候,他也是如此,望着雪山,安静又寂寥。
“你怎么会这么多?”戎铃枝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问,“生火、捡菌子、摄影、无人机……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造房子的。”
“嗯?”戎铃枝惊讶。
“室内设计师,”他歪了歪头,“看不出来?”
她连连点头。
“那说明我班味儿去得挺成功。”他挑起眉梢插科打诨,“民宿就是我设计的。”
戎铃枝对她实在好奇的,又问他:“那你是来了雨崩才决定离职的吗?”
“不全是,一直都想离职,可也想不好离职之后要做些什么,就一直拖着,”于初托着腮回忆,语调慢悠悠的,“后来我来到雨崩,和你一样,这是我的第一次徒步,我在上雨崩住了五天,回去之后总觉得虚幻。”
“虚幻什么?”
“像是戒断反应。”于初想了一个措辞。
戎铃枝明白了,“是后知后觉的不舍。”
“是,然后我就离职了,我想我找了那个一直在等待的契机。”于初瞥了她一眼,很快又落在了虚空,“离职之后我又回到了雨崩,当过一周的向导,后来觉得没趣,感觉和以前一样都是为甲方服务,我就又加入了小全哥他们的救援支援队,小全哥就是民宿前老板的弟弟。
我所有的野外生存经验都是和他们学的。”
“一直到现在?”
于初摇头,“后来我又去了喀纳斯,去看了李娟笔下的阿勒泰,我在那停留了将近三个月,从秋天待到冬天,等日出,等日照金山,坐在喀纳斯湖边晒太阳,在当地的民宿当收银打着临工,和他们一起放牛骑马,我学了摄影,学了剪辑,”他轻笑一声,眼神触了过来很快又移开,“我无所事事,没有固定工作,但,这是我的生活。”
“是我自己定义的生活。”
雨崩的星空被雨水冲刷之后更加明亮,像于初眼底的自由。
“而我离职的契机是因为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当时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他望着星空,理然当然地问:“为什么人一定要按照世俗的轨迹前行呢?”
“他们说你应该有一份体面的事业,有一段和睦的婚姻,有房有车有家庭才算是完美的一生,可为什么呢?”
他摇了摇头,有些任性地说:“我想不明白,他们说得我一定要听,一定要这么做吗?”
戎铃枝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放在他的身上。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的眼底藏着羡慕。
她就是于初口中说的那类人,一直走在千年下来约定俗成的轨迹上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正常人”。
她的妈妈说她的职业不体面,于是她投了几份简历。她的妈妈说她年纪到了该结婚,于是她和有体面工作的江望相亲、交往、商量婚约。
可她一定要听吗?
戎铃枝的心跳越来越响,她分不清楚缘由,或许是压抑在骨髓深处的自由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