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玉堂城怪病(5)
午时,城主府前厅。
日光透窗,照得一片澄明。长梧山庄来客与何家各支长辈俱已到场,两侧座椅排开,众人按序落座,神色各异。
何无许站在中央,面色较昨日更为苍白,一身素色长衫衬得他身形单薄。其余人依礼错落站着,都有些睡眠不足而精神不济的模样。
“今日所言之事,关乎玉堂城稳定与我何家声誉,还请诸位勿要外传。”
上座的老者颤颤起身,率先打破沉默,视线转向场中小辈,“人已到齐,你们分别有何证据,速速道来!”
何无许起身,对众人深深一揖,动作间牵动伤势,引得一阵轻咳。
他俯身缓解片刻,方才虚弱道:“此番疫病,是有人暗中下咒。事到如今,纵我试图继续隐瞒,想来也有心无力……我昨夜睡不着,心所思所念,都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下咒之人,是亦宁。她为夺城主之位,不惜以全城百姓的性命为筹码,来赢我。”
满场哗然!
视线聚焦处,何亦宁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兄长!你疯了吗?怎能如此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何无许惨笑一声,“亦宁,哥哥不能再帮你了。岳仙长,当初你与我说,是亦宁威逼利诱于你,让你协助她用血液为引给百姓下咒时,我的震惊不比在座各位少。现在,请你当着诸位客人与长辈的面,将真相原原本本说出来吧。”
岳平与他对视一眼。
而后,岳平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面色沉痛道:“回禀诸位,何公子所言,部分属实。此咒阴毒,确需施咒者血脉为引,而何小姐……”
他似难以启齿,停顿了一下。
上座老者面色阴沉:“但说无妨。”
只听岳平道:“何小姐并未取血下咒。真正取血下咒之人,是何公子。”
一片死寂。
何无许脊背一僵,愕然道:“岳仙长?你先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我明白了……”他思索片刻,“今早有暗探来报,昨夜隔离在家中或坟场大棚处尚未痊愈的十余名患者,纷纷死于非命。亦宁,你不敢当堂取血验证,就杀人灭口销毁证据,还威胁串通岳仙长诬陷我!?”
静坐在侧的柳然开口道:“那些患者,已经全部被我保护起来。你的血太过肮脏,即使可以治愈他们,我也不想用。我托人准备了反噬的符咒,稍后会当堂用灵力激活,在他们身上施展。是谁下的咒,就由谁来承受。”
何亦宁道:“将他们带上来!”
门被推开,有卫兵护送十余人缓步走入。这些人个个面色蜡黄,行走间步履虚浮,额间红痣鲜艳,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可见数道诡异交错的红痕。
那十余双眼睛,在目光触及何无许时,骤然迸发出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毒与恨意!那恨意如此浓烈,带着后怕与不甘,死死钉在何无许身上,是无声的嘶吼。
何无许被这十几道目光钉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后退半步。
只听何亦宁道:“兄长,从设局偷取我的血,对百姓下咒,再到假意自伤卖惨,博取同情,最后伪造证据,意图将我彻底踩入泥潭……每一步,你都算得很精妙。”
她环视众人,朗声道:“可惜,你算错了。你太小看我,也太小看这玉堂城的百姓了!他们的命,不是你用来争权夺利的筹码!昨夜,我觉察你的阴谋,恳求岳仙长获悉真相后,连忙联系余下几位患者。他们听闻此事,都愿意再隐忍一夜,在今日,让你在所有人面前,原形毕露!”
“兄长,你还有何话可说?”何亦宁抬手,众目睽睽之下,点燃了柳然的反噬符咒。
何无许踉跄后退,撞在椅子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七窍渗血,模样可怖至极。
他望向何亦宁的方向,一扫斯文,忽然仰天大笑起来:“成王败寇……若算我输,定是输在不够你狠心……”
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何亦宁站在原地,看着何无许的尸体,良久,才轻轻闭上眼,掩去眼底复杂情绪。
当她再睁开眼时,已恢复平静。她对厅内众人深深鞠躬,愧疚道:“兄长误入歧途,酿成大祸,亦宁发现得太晚,害玉堂城水深火热半月有余,亦有罪责。我自甘受诸位长辈惩处,任何责罚,绝无怨言。”
长久的沉默后,上座老者叹息道:“此事由无许而起,如今他已身死,便到此为止吧。亦宁,是你受委屈了。日后,玉堂城的重担,还要落在你肩上,这样的事情不会少。经此一遭,你该长大了。”
尘埃落定。
仆从们沉默地上前收拾残局,擦拭地砖上暗红的血迹。厅内重新燃起昂贵的熏香,清浅幽雅,将一切粉饰得崭新,悄悄退去。
何亦宁独立窗前,望着日光。
“值得吗?”柳然的声音很轻,落在寂静的厅堂里却格外清晰,“那些因‘疫病’死去的百姓,前后共计六十七人。你昨夜欲斩草除根的患者,共计十三人。你与岳平联手设局,纵容推动何无许的行动时,有没有想过他们本不用受血咒折磨,本不用因血咒而死?”
何亦宁转身看她。
她没有半分胜利者的喜悦,没有半分设局者的冷酷,亦没有半分后悔或悲悯。
“柳然,你所见所思,是修行界的秩序与规则。你不知道,在凡俗权力场,温和往往意味着软弱,仁慈等同于败亡。”
“你以为方才堂上长辈甚至同辈表亲,看不出我与何无许是相互算计?父亲年迈,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玉堂城需要一个强大的继承人,何家需要一个强大的领导者!既是我赢,我便是对的!所以,即便你无视无名会的警告,强行救下患者十三人,让我的行动漏洞百出……何无许一死,无人会再向我开炮。”